我叫唐安,男,长得很高,高过陈慕。外面的天气,还行,不刮风不下雨,跟昨天一样,跟前天一样,跟大前天也一样。估计后天也是不刮风不下雨。
今天是我被陈慕领养的第12天。对于陈慕,我的印象来自他的第一堂课,开口一句,“在末日世界生存,你们首先要做的是活着”。
趾高气昂,故作神秘,后面让我们自习,直到快打铃才满身烟味走进教室。我一点都不喜欢他,明明我拒绝了他的领养,还是被那群人强制签订了狗屁协议。
昨天,陈慕不知在哪里摔断了腿,我大发善心陪他去医院,结果他对医生说,死了算了。我立马搬出他说过的末日生存首要是活着,批评他占着资源浪费资源,可他嬉皮笑脸,说那种鬼话你也信。
真讨厌,五十年太长。我说,你想死快死掉得了,我好早点摆脱你。他笑得捧腹,却故意与我较劲,放心,说要死也会等到协议失效,这五十年还是乖乖跟他过吧。
天哪,我怎么会被这种人缠上。
公元2459年,12月1日。
这段久远文字躺在我的日记本上,近来多事,翻找旧物时看到它,不得感慨时间流逝太快。
前些天,陈慕回来时带了一身血,不知被谁捅了两刀。我送他到医院,一路上他嘴里竟念叨出遗言,说藏了东西在画架旁的暗格里。
还以为藏了什么,就一本破日记。
他没死,他那个挺有权势的朋友亲自做的手术,手术后,依旧活蹦乱跳,全然不提藏我东西的事。估计是心虚,我想这十年里我们相处成这样不容易,便不打算追责。
三月和九月,是育儿所最忙的两段日子,如你所想,在判别中我被分到医科,苦熬六年,现在任职于育儿所的计生部,是部里最年轻的孵化员。
所谓孵化,就是孵化。陈慕管我这行叫孵小鸡,他嘴里总是蹦出些我不知道的词儿,多问他几句,他就笑我,说我知道了会恨死他。我干嘛事事要恨他?勤学好问的我溜进义教院的图书馆里查了一夜,最终在一本古书上查到了鸡。一种禽类,孕育后代的方式是把蛋放屁股底下坐着。原来陈慕以为我的工作跟鸡一样,果然,我恨死他了。
不过幸运的是,孵化员的酬劳要比老师高得多。每次陈慕找我借工分喝酒,我都会让他深刻认识到,我的工作是在密闭的茧房里,对孕育袋模拟环境进行监测和促成熟,以至婴儿诞生。比起低级生物的无节制繁衍,我的工作是保障基地人口的科学增长。
听起来是不是很神圣?可我不喜欢。
我不喜欢的事情有很多,排在第一的绝对是陈慕摸我脑袋。
他喜欢抽烟和盯着别人看,有一次被他盯久了,突然上手搓我头发,搓出我一身寒颤。这导致十年里我拼命长高,高到他现在只要一踮脚,我就嘲笑他。
当然,他可不好对付,摸不到头就掐我的脸,还故意挑衅道,“我还治不了你?”
我是逃脱不了他的魔爪了,于是我开始在借工分给他喝酒时祈祷,要么摔死要么喝死。
义教院是不会教授神明这种词汇的,但饱受陈慕讲故事爱好摧残下的我,因对观音菩萨的无比崇敬,让这位不知道管什么的神实现了我的愿望。
在距离陈慕被捅的三月后,他再次进了医院。他那个好朋友,也就是蒋明煜,管他这叫“二进宫”。
听不懂,看来活得久的老家伙都不爱说人话。
后来的七八天,观音菩萨太给力,陈慕在床上躺了很久都没醒。
明明上次他被捅刀子都能活蹦乱跳,怎么喝个酒,倒把自己喝没了?我实在狠不下心,想起陈慕除了动手动脚,发发神经,也没对不起我什么,顶多,就是管得严,时刻要知道我在想什么干什么。
无趣,我又开始给观音说他好话,并表示我只是想摆脱他而不是要他死。
神明可能是一次性的,过了两三天,陈慕依旧没醒。义教院院长来了,大城主来了,许多裹着西装的人也来了,围着他的床,像一个个吊死鬼。我没见过鬼,都怪陈慕爱在晚上讲鬼故事。
又过了两天,陈慕大概是真的不会醒了,我守着他的床,看着他日渐垮塌的脸,对观音说——只要他能醒,怎么样都可以。
没办法,我就是太好心。在陈慕即将要被医院回收躯体贡献基地时,他终于醒了。
这是我第一次经历他的死亡,为期十三天。他从地狱走了一遭,我在人间回首十年朝暮,突然间发现,自己其实没有那么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