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的东西若要列个名目,第二项便是基地的生活。
今天的事昨天做过,明天的事昨天也做过,地下除了灯光变化,根本感受不到时间,更何况感受到十年的流逝。
我后来琢磨自己有没有一颗好心,便跟病愈的陈慕认真相处,结果两张嘴从早斗到晚,观音菩萨不得已再见我的变卦。
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心软,仅仅是闭上嘴的陈慕太安静了?我并不仁慈,想了很久,反复倒带那十三天,还是没有想通。
第三项讨厌的,就是我有太多想不通而无可奈何的事。
比如陈慕为什么执着领养我,为什么我生下来就没有监护人,为什么我是个孵化员,凭什么我要在基地困死一辈子。
吵架很家常,不家常的是陈慕搬去义教院。他对付我的精力似乎在病后有所减少,发呆抽烟渐多。
离开的那天下午,他依旧是在看灯,家里那盏吊灯估计被看烦了,叛逆地一闪一闪。我进了门,习惯性地嘲讽他,“你要做鬼哦。”
“对啊,吊死鬼。”
他不改姿势,盯着那盏灯。
“喂,去吃饭。”
我换下白色长褂,他仍无动于衷地看那盏灯,我想他没有在看灯,只是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一点也很讨厌,每次他都能猜出我的意图,我却猜不透他。
“喂,别看啦。”
我碰了他手肘,在平日他能跳起来反击的认知作用下,特意后退了半步。然而,他并没有动作。
“怕我打你?拜托,你都这么大了。”他说,“事业有成,生活稳定,长得还行,除了单身,嘴巴倔,好像没什么缺憾。”
“你说什么?”
“我说,”他停顿两秒,“我饿了。走吧,吃饭去。”
三区食堂饭菜很一般,土豆炖红薯,肉炖肉,吃到嘴里都是一个味。
在我没被领养之前,班里有个小胖子住二区,贪财胆大,私自贩卖二区食堂里的东西。放了些调味的菜品多得三区孩子喜爱,胖子赚得盆满钵满,吸引了其他二区孩子来分羹。谁让食堂是免费的呢,课本里教过,基地的存在是为给人类安身之所。
然后他们就被举报了,怀疑是我揭发,打了我一顿。他们说,我是四区的野种,没有工分的穷鬼,说我眼红,说我嫉妒。真可笑,我根本没有嫉妒,我只是讨厌他们才这么做的。
陈慕知道这段往事,被打后是他在四区捡到奄奄一息的我,并送我去了医院。
我曾问过他是不是看我可怜才领养,他说是,但这种理由在他身上太过荒唐。我的质问引他大笑,他便说,好吧好吧,我其实是想体验三区食堂的饭菜。
更加荒唐了。
一个吃饭都能走神的人,怎么会对食物有兴致?奈何出院时蒋明煜千叮咛万嘱咐,不然这半小时我是督促不下去的。
“你是跟你的胃有仇吗,陈慕。”
“你盯了我十几天,这么用心,怕不是在饭里下毒了吧。”
“再毒都没有你的嘴毒。”
“咱们半斤八两。”陈慕笑道,“不过你很快就不用再见到我这张毒嘴了。”
“什么意思?”
“我申请了义教院的宿舍。”
来时同进,出门各走各的路。陈慕一身潇洒,离开三区没带走家中任何物品,要不是他良心告知,我或许以为他是去喝酒,半夜再醉醺醺地回来。
我摆脱他了,站在客厅正中,他遗留的痕迹遍布,可是,我已经摆脱他了。
人对祈求多年的愿望成真是后知后觉的,陈慕搬离义教院的很多天里,我在日日重复中打碎了一个杯子。
是陈慕喝水的杯子,半夜起床的我仍保留着对某个醉鬼的记忆。
想不通,我为什么要失落。一个月的时间,我患上了一种名为睡眠障碍的病症。医生建议我回到得病之前的环境,我说回不去了,只好向基地申请了二区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