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观察的时候,我的眼睛很难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小细节,她随眨动开合的白色睫毛,除了战斗时用来威慑,她在平时不习惯同人对视,总是垂着或不知道在看哪里的淡色瞳眸,皮肤细细密密的条条纹理,脸上大小的痘、斑、痣,还有那道显眼的瘢痕。
原来她长这样啊,我心想。
刀峰:“那走吧。”
刀峰不是一个好听众,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更不是一个好的聊天对象。
想讲的事情太多,又掺杂了无数连我自己都难以描述的情绪,以至于当我七七八八终于给她阐述明白的时候,就像演了场荒诞又无聊的独角戏那样,得到了唯一的观众零落的掌声。
噢,连掌声都没有,大概就只是偶尔的几下点头和“嗯”的回应。
总之大概……给她讲清楚就行了吧。
她拿起我递过去的纸张,看了一眼:
“沈渊?”
“你妈妈?”
“我姐。”
我从她的手里拿回那张属于家属的同意书,感慨:
“本来那个环节,我当时还想让王木陪着我一起看呢。总觉得有点可惜,现在有你见证,也算圆满了。”
那天和王木争执完后,我一个人坐了很久,才想起口袋里已经被揉得皱巴的信封。
掏出来的时候,就像我的情绪一样,因为打斗被压碾成一团的纸张,明明承载的是我如此期待的远方的家人送来的消息,此时却是如此落魄的模样。
明明这个时刻,我是希望王木陪我一起看的。
我打开,信封里的纸不止一张。
是因为学院最近把大量晞钢运到深土垄的动作,还是发生了其他什么事情吗,真不知道舟和妈妈她们说的时候,是怎么交代的。
这种手术,家里人还会同意我去参与吗……
最上面的那份家属意见书,在意见那栏里,赫然写着的“不同意”三个大字,我面色凝重地看到了下面妈妈的签名。
这一刻,我好像和当时给妈妈宣布自己被繁衍研发中心录取的姐姐有了共同的心情,不,无论是惊讶受挫,还是理解感慨,比起姐姐,这些在我这里,都要浓烈更多。
我越发紧张起来。
往下翻,是姐姐为我签的一张。
就像学院给出的情况说明书那样,为表准确,姐姐的答复和签名都同样给出了双语的两份,我看到了她写得极其漂亮认真的“沈渊”和“同意”,这才放下心来。
我有的学上了。
真是神奇。
虽然这些纸张上,她们只是简单签了名字和选项,可是收到、看到的时候,寥寥几字,没有更多的信息,我却好像能感觉到她们的一切。
姐姐的这份,就好像在和我说“为了你的梦想,放手去做吧”,而妈妈的那份呢,大概是,“妈妈爱你,希望你平安,哪怕是永远做个普通人”。
普通人……
还剩下两张。
我继续翻看,在一瞬间笑出了声。
姥姥竟然给我签了两张,相同的龙飞凤舞的潇洒签名之上,一张是同意,一张是不同意。
所以姥姥的那段话一定是:“舟和那个学院到底在搞什么,我孙女都一成年人了还在问来问去,看我把手续都给她填齐了,让她自己选。”
哈哈,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2:2平局,我心想,她们三个会是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签的这份材料吗,当时,她们又都聊了我什么呢。
我简直爱死我的家庭了,有她们在真好,要是能立刻飞奔回去见见她们就好了。我实在有太多事情想要和她们分享了。
最终,姐姐的签字书就这样同我自己的那份交叠在一起,成为提交给学院,进入虚拟场训的最后一环。
“所以说,我还挺担心她的。”
刀峰:“王木刚入学时不就那样。”
我:“我以为她也已经被大家‘感化’了,就像我一样。”
智慧系统为我们导航着前往交通枢纽的路径,这次不是我们用惯的敞篷边三轮摩托了,而是一辆可以安坐着的沙地改装车。
我和她并排而席,不再像之前那样害怕,我温柔而直接地注视着她:
“不应该说我,或许是像你一样?”
反而是她,不再怎么和我对视了,每次都会从我铺天盖地的目光里缓缓地滑走自己的视线,放到一旁。
“刀峰?”
刀峰:“娅妲妃……她在怕什么。”
“是啊,在害怕什么呢。其实我也有点怕,毕竟新挑战要开始,我还挺紧张的。等去了虚拟场训里,我们再好好问问她吧。”
行程就剩下一小段了。
终于亲自坐上轨道载具。当初就是在这个地方,我们冒险过来查探,遇到了同样正在运输途中,离我们距离相当之近的那批晞钢。
在这里,意外被我们监视偷拍到的学长们,高深莫测地留下了对话和无数的信息。
也是在这里,刀峰后来又帮我找了好几回我“丢失”的徽章。
我摸摸口袋,那个硬块还在,掏出来,Z字形的木雕躺在我的手掌心:
“对了刀峰,之前我偷拿了一样你的东西,当时还以为你要雕了送给我呢。”
“听完你帮我找遗失物的事,我更加确信了,谢谢咯,很可爱。”
刀峰:“……这个,真没想过送你,是我空闲时雕着玩的。”
“……”
我逐渐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有点自作多情。
“那还你。”我塞到她手中。
她捏着那个小木块,在指尖把玩起来。粗砺的木头表皮磨过她的指腹、关节、指甲,Z字在她手掌上不断翻越、滚动,被抛起下落,又被稳稳接住,简直就像她平时玩刀一样熟练而投入。
“嗯,你又自顾自玩上了?”
她手上动作没停:“但雕的时候确实在想你的事。”
我笑了一声。
刀峰突然把木块收了起来,随着她的动作,载具的移动方向和速度都开始变化,闪过窗边的光亮愈发强烈:
“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