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哄孩子倒是很有一套,司九婴便看着他把布包握在手里,只是轻微的灵力波动,那布包便发出一声闷响,一缕青烟便飘出,再松手,橙黄色的玉米粒便蹦了出来。“玉米花。”他甩了甩手,然后等微微凉了些才还过去。
“好看好吃。”
“……”司九婴虽然也喜欢物尽其用,但也不妨碍他每次被这种奇思妙想惊一跳。
孩子显然最好哄,多一些耐心。足够新奇也就够了。
晴云又炸了两包,便摆摆手不干了。
“哥哥,哥哥你再炸一包嘛。”
“没力气了。”当然也不能一味的宠溺,看了司九婴一眼,便说:“叔叔炸的最好吃。”
“胡诌,我可不会。”
“那你去求那个哥哥。”
琅韵才掀起眼皮,不紧不慢的看着。
一个说不会,一个不回答,那群小孩指着嘴巴摇着头,看来看去还是跑向了琅韵。
晴云也乐得自在,便也把手里剩下的布包递了过去,教唆道:
“求求他,他就肯了。”
“哼。”琅韵道:“我没那么小气,要吃饭了给你们变个别的吧。”
“哥哥就像爹,我也得听他的。”
琅韵手指轻晃,灵息便入布包中,须臾之间生根发芽,绿油油的嫩叶之间蓬发出几个鼓鼓的花苞。那群小孩只觉得稀奇,纷纷围上来,抓上琅韵道袖子:“好漂亮,好厉害……”
“你们越乖,开得就越快。”琅韵道:“不听话,就吃小孩儿。”
小孩子们便露出惊恐神色,原本要上前的几个一下子又往晴云身后躲:“不要了不要了……”
晴云道:“没事,你们都是乖孩子,不吃你们。”
“真的……?”
“当然了。”
“看。”晴云抱过一个最胆小的,再把布包放那小孩面前,轻轻说道:“你摸摸它。”
那小孩最初只敢在怀里偷看,许上半天没有动静,才敢轻轻伸手去摸,晶莹的花苞也在触碰时轻轻绽开,豆大是荧光也飘过鼻尖。
那孩子欣喜的接过布包:“我是乖孩子。”
司九婴就看着哄小孩,因为放松,也未仔细斟酌过这几句里的关系,也因为饶有兴致,所以自然而然又应下了这个叔叔的身份。
但这分明是给他抬了一辈,还离奇的听起来像一家人,司九婴囫囵的陷在这种氛围里,久久没有回神。
一阵鞭炮之后便是下菜开饭,食材都是下午提前备好,村长摆了三张席面,桌上各放了一坛酒,要给司九婴开封时,被晴云拦住了。
晴云笑道:“他不能喝。”
“……”司九婴在旁边默默无言。
仔细一看,他与琅韵的席面也不同他人一样,一个清一色的清清白绿,另一个则是浓油色的赤红。
除了晴云那一桌,显然这两桌是单做的。而琅韵也注意到了这点,只是他面色如常,只在晴云推酒时淡淡看了一眼,旁边的人已经开席,他便也拿起筷子,只说:“入乡随俗吧。”
晴云也落了席,几道家常菜刚出锅,冒着腾腾热气,又看了看旁边的桌子,对琅韵道:“好不好吃?”
琅韵点了点头,随手便给夹了一块烧红的茄子放到了晴云碗里,也一道夹了晴云桌上的一口青菜。
几番下来,晴云倒是脸不红心不跳,但旁边的琅韵却有些受不住,干咳着救急般的喝酒,嗓子也发干:“看着清汤寡水怎么这么辣!”他说的急眼尾都飞了红。晴云给琅韵添了饭,笑道:“师尊夹到辣椒了。”
琅韵看了他一眼,小鬼脸上分明就是狡黠,火光把他的脸烘的微红,唇齿间含着笑。他也不忌口,最后司九婴吃不下的也进他肚子。
瞧见琅韵在看他,他愣了一下,停了筷子:“怎么,师尊也吃不下了?”
“没有。”
“哦。”
琅韵看着他乐在其中的模样,忽然觉得是不是这几年薄待了他,他问:“你在外吃不饱吗?”
这几日过于近的接触让二对彼此有了更多的认知,同时也让晴云多了许多困惑,比如在这仙人的眼里,晴云似乎不该是一个有正常需求的人。
毕竟他在莲池也没吃饱过几年,只是实在不能再吃了。
他愣了好一会才说:“真的……很好吃啊。”
比我自己做的好吃多了。
他提起筷子意味深长夹向了司九婴的盘子。
“我敬仙君一杯吧,也是有劳诸位齐心。”村长端着酒杯,先来到了他们桌前。
晴云端起酒杯:“没有,没有。”
一只手伸了起来,以酒壶相碰。
琅韵在一众人的目光中,豪气干云的喝完了一整壶。仿佛喝水一般擦了擦嘴:“这个好喝。”
“好酒量啊!再来一壶?”
这话许是正合心意,琅韵抬头轻笑,目光灼灼:“行啊,再来一壶!”
“……”
晴云望着他,识趣的把桌子并过去,不禁一起吃掉了。琅韵嗜酒,偏偏千杯不醉……
他吃着过于甜腻的饭菜,眼看着簇拥琅韵的人越来越多。村长是个壮实老头,顶不住几壶偏已经醉醺醺的倒想一边,村里的其他汉子挑战似的抱着酒坛往他杯里倒,却都被琅韵轻飘飘应下。
如冰之清,似玉之莹。
他一杯接一杯即便酒再烈的,想必也是淡然的。晴云甚至想他就该是这样,若是真的轻易地被短短几年,几十年情字束缚,怕才担不起他口中白凤之过,仙人之身。琅韵微微喘着气,胸膛起伏,喉结也因喝着酒水而滚动,额心红点更是妖艳非常。晴云看着他的神色,不可遏制的回想起那碗卧着蛋的阳春面。
天也是如今这样黑,看不见五指,却能看见一袭白衫就这样照了进来……他怔怔的走神,直到眼前司九婴伸手晃了晃。
“喂。”
“吃昏迷了?”
他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有些目光失焦的摇了摇头:“吃完了……吃完了。”
司九婴因为关切便坐的近了些,他眼神清明,所以显得尤为清醒:“没看出来他这么能喝,只是你倒清楚他的口味。”
晴云觉得有几分晕眩,前世今生的牵绊中,这句话反倒是像在吃醋了。只不过,他听过更加激烈的版本,高台上的男人怒火翻腾,余威阵阵。
“你倒清楚他的为人?”
他似乎听见了那个人怒吼,身上也是火辣辣的嗜心之痛。
“他就差把你挫骨扬灰了。”
晴云猛地闭上眼,摇了摇头,热血上涌,脊背却生出阵阵冷汗——他现在想到还是太多了。
再这样想下去,即便不头疼也会体虚。这之后晴云便一直沉默寡言,待到酒足饭饱,众人撤去桌椅,围坐在篝火旁。
这是他们说的祭春神。只不过这仪式实在奇怪,没有庙宇,便要人扮,这个扮春神人选,确实要用桃木的长短抽签决定的。
这是旧时的老规矩,简单,也容易理解。哪怕外来之人也完全能融入其中。
“好,全放好了,春神会庇佑来年的风调雨顺的。”
村长就含着笑搂出一个陈旧的木箱子,里头放着沉甸甸的树枝:“就抽一根,可不能多拿,我还不想做噩梦。往年是丽娘,今年就从丽娘开始吧。”
丽娘也不怯场,伸手便从木箱子里探,拆开一看:“呀,今年倒是一根最短的。”
陆陆续续又有人走上前,堵着运气去摸,就连村长也要那一根。福泽之事想了也是越多越好,当选之人会被认为是仙人庇佑,一整年都有福运傍身。
这种活动还是重在参与,晴云便也去抽一根,反正以他的运气,不可能轮到他。
人倒霉到一定程度,就有了自知之明。
琅韵远远看着,星火飞扬间,他也鬼使神差的抽了一根。月华流转,红绳触目。他自己还未来得及看,便被眼前的少年率先托起。
他自己看时,同晴云对上了视线。两道目光交错即离,只是晴云并未躲开,他只是确认木枝后便松开了手,吐出一口了然的,释怀的叹息。
“今年是琅韵仙君啊。”村长笑着说。
琅韵犹豫了一会,有些不知所措,竟在这暮光之中脸微微泛红。众目睽睽之下有些笨拙的,接过插满鲜花与丝带的春帆。
不可一世的剑仙如今也会祭祀神灵,晴云想,说出去定是无人相信。
篝火在他翠绿的眼睛中雀跃,他就望着那团火焰,出神良久,久到已经有人帮他换好衣衫。
“我来吧。”晴云接过丽霞拿来的花冠,他已经比琅韵高出一点,一抬手便能放到刚刚好的位置。
衣衫虽然繁重却只需要套在外身即可。他打理起来出乎意料的娴熟,细枝末节是藏不住的,习惯成自然,琅韵没有反抗,那就是可以。
只是还有满身的酒气,琅韵没醉,他只是没有抬头。
“师尊,再不回神,天都要亮了。”
这呼声用处不大,似乎陷入良久的回忆中,他穿着朴素却不妨碍好看,如今装扮起来便是锦上添花。纤长的飘带无风自动,更是仙人之姿。
如果是前世,晴云还觉得仙风道骨遥遥不可追。到现在,只是徒增烦恼而已。所谓的破局,或许不是他会变强,而是他能够更清晰接受和看淡。
他运气还是好的,有这样的师友。
已经没有冲动,也没有太多的炽热,仿佛已经付之一炬过后的余烬,即便有过一些藕断丝连般的缠绵,如今眼睛也是澄明的,坚定的。
“师尊!”
琅韵不耐烦地怒呵:“我还没失忆。”
也不知琅韵从哪里学来的祭祀,他站于山巅之上,春帆如利剑般锐利,却又因绸带绵软达到奇异的和谐,层层衣摆随舞荡开,最后连同发上的花瓣迎风而散,古朴优雅像是一只舞。
“我可以不信仙神,但不能失去。”琅韵轻声道:“仙也是因为功德无量才是仙。”
层层烟火与红灯下陪衬出足够杀伐的祝舞。
晴云深吸一口气,有些不舍却很决绝:“这之后我要回宗门。”
“不是逃避?”司九婴淡淡道。
“为何逃避?”
“那就好了,你有自己的打算就好。”
他用了两个好,淳朴而粗糙。
晴云高深莫测的看着他,手指动了动,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双手托上司九婴的脸,四目相对竟是心如擂鼓,血脉偾张。
“你没有别的要说的?”
“肯定还会再见的。”司九婴面容沉静,便显得晴云的眼神太焦灼,这个肯定不直白,听着也没有太多情意,但却死死的固定在一起。
他们彼此没有说更多的话,周围虚虚实实的人也早看向别处。
这世界上总该有不轰轰烈烈的情意,朦朦胧胧,又像是浅尝辄止,距离之间的淡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