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搬迁彻底结束。
琅韵褪去华服,面上挂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浅笑。阳光穿过云层,落在秧苗上,凝成了露珠,粲然夺目。
听闻他们要走,村民便着急忙慌包了大大小小好几个包袱,一个劲的往他们怀里塞。
昆仑山不缺吃穿,国师也不少那一点俸禄,但都抵不过乡里乡亲一片心意,但是全收,又实在太多,便挑了些实用的。丽娘也在其中,还挎着那竹篮,竹篮里放着还未缝完的几条方娟。
她有些踌躇,闪闪躲躲在送礼的人群里,想送,但又觉得料子不好,针脚也一般。磨蹭了许久,才犹豫着把篮子一起放过去。“我看几位仙君少些趁手的东西,便做了一些,花样也是时兴的。”
也不知道这姑娘怎么做的,彩线绣的几朵小花栩栩如生,簇在一起是油亮亮的光泽,其中一条绣的尤其好。
晴云看破了少女心事,因此犹豫着,更不知该不该收。
丽霞却似是明白了什么,抬起脸来,依旧是爽朗明亮的笑。
说道:“没想到仙君们走的快,到底是三个大男人,怕有疏漏,也是谢对我们这一路的照顾。”
话虽如此,晴云还是只拿了那包针,他垂着眼,诚恳道:“多谢丽娘,这针就够了。这么好的帕子,我们可舍不得用。”
“能帮上就好。”
晴云见她也是个心胸开阔的姑娘,便多说了一句:“若是愿意,也可以去大一点城镇看看。”
“为何这样说。”
“真的绣的很漂亮。”
丽霞便笑了笑,眼里再没了原先的顾虑:“我很喜欢这个地方,山清水秀。听说大城镇里坏人多,无亲无友说不定把就把我卖了。”
当然她也有没说的,世道混乱不堪,她又是给未出阁的姑娘,这能与修士情投意好的缘分能有便有,争不上她也不眼红,嫁的好也得有命受才是。
司九婴不知她的心意,听她如此说,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只是话到此处,多说也是无意。
三个人被送到村口,分道扬镳。琅韵与晴云御剑回宗,雅卷直追长空而去。司九婴走了来时的官道,扬鞭催马也并不慢,转眼便消失在道路尽头。
红霞满天时,剑音灵流引出爆息,灿灿光幕下是死生之争,过快过急如流星划过,烟云缭绕。
数道声音汇聚成流,轰然炸响。
“资质——尚可。”琅韵轻声道。
破云而出。
琅韵回宗之后。其座下两名弟子因心性不和,时常对彼此大打出手。
也因资质,身法等缘由,靖羽在初时略略压过晴云。
晴云的剑法形似琅韵,却更为拼命,稍有突破便要下山远行。
经过游历之后,他已心有定见,他不够聪明,能依赖的经历也与此世不同,唯一可行的办法便是尽快让自己回道重生之前的实力。
这生活对靖羽来说倒是变化不大,他入门晚,更多的时候都是一人练习,琅韵时不时教他写字,至于那个菜根师兄……不惹他生气就好。
靖羽坐在躺椅上慵懒地打着哈欠,有些无奈地说:“你又要去哪个犄角旮旯啊。”
晴云笑了:“你的书帖又想找代写?还是又创新出什么新文字要分享啊?”
“你……”靖羽气的从椅子上挑起,不由地骂道:“有功夫下山不如多练练你那破剑,绵软无力,弱不禁风,没功夫陪你闹……。”
晴云淡然打断道:“师弟说——差就是差,差一点一毫一厘都是差。”
“对!这叫什么来着?”靖羽犹豫地看了晴云一眼,道:“金子玉子什么不管了,反正就是对。不过你这次出去什么时候回来,一个人死在外面臭了都没人收尸。”
“死了也回来,做鬼吓死你。”
“滚开啊滚开!”
晴云这次是真笑开了。
“这次去义诊。”晴云道:“这位金口玉言的公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玩的我一并给你带上。”
靖羽这才面色稍缓:“生病了吃颗九转金丹不就好了,多少我都有。拨弄那些随处可见的草根子多麻烦,上次偷吃你一颗让本公子中毒好几天,还难吃死了。”
“说不定你那金丹也有毒。”
“放屁!”
晴云故意捏着鼻子:“不要,好恶心——”
上辈子这个时候他已经双手被废,靠做游医维持生计。如今他已承袭剑道,大可以就此放下。只是早已历经过生死,在巨大的浩劫面前,有人在意那多出的片刻光阴。
时至今日,他所求不过四海清平。
“会给你在石牌上留言。要看。”
赶在靖羽发怒之前,晴云便踏着雅卷奔逃出山。走到山下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依旧如来时般冲破天际,虚虚实实。
也能感觉到有片刻的幸福,善恶不过一念之间,前世他一步一步跪上山门,是他不忘谁引他到此处,更未忘他为谁而来。
要到怎样的程度才能有资格与之并肩。
晴云的眼睛愈发明亮。
他走后的第三天,才给靖羽传了音讯。
留影上是一处密林中的水潭上,清新见影,阳光正在的照下来,河流涌动,仿若浮金,录的人只露了半张脸。
留字也只有:路过,有好看的草。
留影快则三天一发,慢则十天一发。
第三十天时,留影上便传来一些人影,还是原先的水潭,却多了几声笑音,晴云手里不知捏着什么,匆匆展示后又放回袋子。口齿不清的喊着靖羽——~~
留字:顺手种了片地。
第四十天,这次没有留影,只要几行字说义诊很顺利,很快能回山,感觉剑法有所精进,这次定然不会再输。石牌摔坏一角,安好勿念。
……
而靖羽通常以当天新写的字回复,有时琅韵回来,也会一起写上。
其实除了靖羽,晴云也会给琅韵发,只不过内容大相径庭,说的尽是已经杀了哪里的妖兽,又破了哪里的结界,得了什么灵宝。
等晴云回来,灵宝早就物尽其用或是捐出去,他只为——和靖羽惊天动地的打一场。
某次,晴云发现蕴有魂魄的玉莲,帘隙峰峰主同往,祁阮再度出世。
如此转眼便过了三年。
这日,琅韵吃着茶点,百无聊赖的把手里的石牌翻又了翻,嘀咕道:“怎么还没发来。”
“上次说是手扎错针麻木了,上上次说石牌坏了,上上上次是没钱当了,上上……”
“你倒会帮腔。”
靖羽委委屈屈抿了嘴,依旧小声点嘟囔:“天下那有我这样命苦的人,简直惨绝人寰。师尊回来查功课,晴云回来要揍我,苦不堪言啊!”
琅韵捧着字帖翻了翻:“这不是很有成效?都会成语了。”
“哼。我现在写的比他好看多了。”靖羽闷哼道:“等我出山,天下就会多我一个靖羽公子,扬名立万威震四海什么的还不是随随便便。”
琅韵像被逗笑:“哦?”
“……不行,四海什么的还是不要海了,我一点也不想回家。”靖羽苦着脸,却突然想到什么一般看向琅韵:“晴云家在哪啊?一直没问,也没见过他写家书。”
“在中原。”琅韵叹了口气:“只活了他一个,算他命不该绝。”
命不该绝,晴云也是这么想的。
从碧海波涛到雪山金顶,青年的长发随意扎起,他穿着再朴素不过的麻布白衫,身上不着片饰,眼神坚定又温柔。
“道真师姐,谢谢你带回来的草药,我们已经好了。”这是石牌上几个师兄弟的声音:“以后有需要的地方,千万不要客气。”
平平淡淡道真公主:“需要五千万。”
“……师姐,要不,我们还是客气一下吧。”
晴云闭上眼睛。
复又睁开。
他是知道了
常年活在宗门传说里的人物,通常表现为集体活动不参加,平日也不常在宗门,亲近之人更是不知道在做什么事。
顶着这个名字,久而久之便应下了。
“小哥哥。”村口孩童稚嫩的喊叫:“谢谢你给阿娘看病,喝口水再走吧。”
“哥哥不吃。”他蹲下看向这样喊他的小孩子:“没有人欺负你们吧。”
那小孩若有所思后摇摇头:“没有没有。”
晴云最近在一处荒漠,这地界地广人稀,又极偏远,最容易招些流匪,琅韵道结界防妖魔鬼怪却不防人,便只能使些依赖权势的法子。
他留下两瓶药,两瓶皆是毒药,药性相克才能解,算是弥补了还有恶人这个空缺。可把那些村民高兴坏了。
村里一些上了年纪的人看着晴云直说这几年脾气好像好了不少,变得亲和温吞,当年还骂我干活不利索呢……一晃这么多年。他擦了擦眼,又摆摆手说认错了认错了,只是剑有一点像。
似有故人之姿,本就是故人之后。
晴云这才想起已经许久未回,石牌明明灭灭又有了新的灵息,他不经常看,便堆了一摞折在上面。
好容易把靖羽的翻出来,偏偏一整页的臭骂。几年磨练,他的字迹已经变得工整漂亮,早就不能再说什么是鬼画符,不见其人也能看出几分公子气度。
隔行带跳过的把废话全部略过,只在末尾看见靖羽一提:要举行宗门大比,要不要回来,一起参加。
宗门大比,比得就是道法自然,仙术巅峰,也是修真界最值得看好的面子工程。
琅韵声名鹤起,这样的面子于万剑宗平平无奇,但谁又能拒绝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而这个一起参加,就说明靖羽一定会去。
念及此,晴云本想把这一条当耳旁风一般吹过,却又不禁想,此等举全体宗门的盛会,最是人才辈出,大开眼界的机会。
便眼皮一沉,回自己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