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想，即便前世未与琅韵存在隔阂，他也未必会将情字挂心。是自己强行……
想到这他便更是无言，于是琅韵也就此看着他。
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偶然能看见吐息时薄薄的气雾。这双手带着特有的力量，暖烘烘的，很温暖。
“免了，你没有师爷你明白吗。”
晴云却很坚持，他也不信琅韵这种半带解释的推脱，他已经跪了下来，捉住琅韵想抽离的那只手，语气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明白。”
“你明白鸡毛。”琅韵想把他扇回去睡觉，偏偏那只手那样有力，那样稳当，指间的薄茧是刻苦习剑的残留，其中交错着深情不移的伤疤。他一时间也只能骂一句。
晴云双膝跪地，已经把他的手垫在脸颊，低垂眼眸，掌心真气流转。
“老师，我知道你怕冷，但木生火。”
“也能玩火自焚。”
“我于是阵法一窍不通。”晴云思索许久才说：“我也很想知道师尊是不是很讨厌我？”
每次他喊师尊时都是藏着前世的迷茫与私心。
“你算哪颗菜，再者我为何要自扰清净。”
“那……那……”
那前世为何冷待于我，收入门下，却又三剑断情！
果然鸡毛不在那里，就在这里。
要说也不算是全然冷待，只是那段日子相当遥远也相当短，以至于回想时都像梦一般。
细致，耐心，甚至说话的声音都是温柔的，他从未想过这些词有一天会用在琅韵身上，但就是发生过。
想来还有些难以启齿，年少轻狂，极度挫败后便想自尽。
琅韵知道以后默不作声，破天荒给他煮了一碗阳春面。
不是涩口的丹药，也没有冷冰冰的谩骂，而是热乎乎的冒着热气的阳春面，还卧着应该黄橙橙的荷包蛋。
他已经不太记得味道了，但他知道那碗一直有股淡淡的清香。
那段时日，琅韵一直未出门，准确来说，是陪着他。晴云一开始是吃不下的，心火灼烧，也不说话。但是他一顿不吃，下一顿便换了花样，日日做，日日换，日日做，饶是木石心肠也会催出花漾。
晴云说琅韵很会哄人，那是确实被他哄过。
他像是发泄一般说尽了冤屈与疑问，满腔的不甘与满腹的怒火，琅韵都接受了，予取予求。
爱欲萌生时会忽略很多东西，所谓当局者迷，他忽略琅韵自他恢复之后便如从前般经年久别，忽略之后依旧对他冷眼相待，甚至忽略那些问题最后有没有答案。
他想到前世种种，越来越清晰。那份已经满是尘土的悸动，被翻一翻，好像又如未熄尽的火苗一般蹦出火星。
什么都没忘，什么都记得，眼前的人已经有了些许陌生，这让他无所适从。
晴云如今的样子，已有几分像，不止是剑招。
“不要恨我。”他几乎是大声地喊出来，琅韵被他吓了一跳。
掌心已经生出冷汗。腻腻的攥在一起。
琅韵已经抽回了手，这之间晴云默不作声就跪着，瞧着温驯谦卑，只要他知道更像是在朝他领罚。
“先回去睡。”他不置可否。
然而这天晚上，背对而卧师徒俩辗转反侧，都没有睡着，却也默契的没再说话。
第二天，二人起了个大早，一起去了田间，四野空寂，已经能够隐约听到几声鸟鸣。
琅韵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一副神思倦怠的模样，暼一眼晴云，才悠悠开口。
“晴云。”
“嗯？！”
一道凛冽的飞叶夹着剑气而来，直直擦着他的眼角飞过。他随手一挥般淡淡说道：“用你的全力逃跑。”
晴云刚想问为何不接，便忽然看到细密的草叶扑天盖地刺来，不由地认真起来。
嘴上说着的是不算悉心，原来是未起杀心。
琅韵望着远远地上蹿下跳的人影，说：“我想不通怎么教，但我知道怎么杀，不到精髓，但依样画葫芦还是会的。你若躲不过，反击也是徒劳，当然，他们也不会想你他没有受伤。”
旭日东升，师徒俩便如生死仇敌一般在满天翠色的土田里互相厮杀，只不过同前几年相比，逃窜的少年已经显得游刃有余。
金色晨曦中，晴云忽然忍不住唤剑而出，荻花自他身后直飞天际，一式横扫草叶便如雨倾泻，他于满天草雨下朝打哈欠的人抬手似有挑衅：“小看我，吃一堑长一智！”
“……”琅韵朝遥远的天际处翻了个白眼，又招招手把人喊了回来。
丽霞占在琅韵旁边，见晴云跑来还不忘同他招手，它身旁放着竹篮，想来是帮忙送饭。尽管琅韵表示过不必，但考虑到晴云伤势，话便也没说绝。
盛情难却下偶尔也会吃一些。
“云弟。”几日相处，她喊的也十分亲切：“给你带好吃的了。”
晴云道：“糕点？”他心有疑惑，却没有太惊喜。
丽霞未察觉他的反应只微微一笑，随即解释道：“另一位仙君带来的，说是帮忙采买随手送的，我便想着拿来给你们尝尝，里头还有些茶叶。”
“那真是谢谢啦，丽娘。”
司九婴送的东西还是不差的，但他不爱吃甜，日头上来后便只拿了茶叶去泡。
丽霞确没跟着一起去，她怀揣着心事，脆生生的喊着：“仙君，你不吃吗？”
“不吃。”琅韵的声音一惯温和：“还有别的事？”
他的皮相生来便是讨喜亲人，只能在性子上稍作打磨，只是时间稍久些，不维护便会生出此人甚好的念头。
果不其然，丽霞关怀几句后便支支吾吾地说：“听说仙君不多日便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便也做了些，小东西，送给仙君。”
琅韵说道：“不见最好。”
“呃……？”丽霞微微一愣，也不知怎么接下去，有些无辜地眨巴双眼。琅韵半晌后才道：“嗯。”
“是我们这里太偏僻吗？”丽霞一下子脸颊通红起来。
“没有，修士非乱不出，不见才是真太平。”琅韵说道：“姑娘一看便是有福之人，余生富庶，不会再受颠沛流离之苦。”
丽霞不说话了，虽然是吉祥的话，她的脸上却隐有失落神色，缓了一会才小声的说：“多谢仙君。”
“没事。”
她走时连晴云的茶都不及接。
琅韵看人走远后，才暗自叹了口气。对于凡人而言，修士确实神通广大也靓丽风光。但这也也是要刀口舔血，以命相博。
他随手拿起一块糕点，便含在嘴里。
或许晴云说得对，强势者怎么都不嫌多，但是他看着少女的背影，也不能让弱势者毫无还手之力。
如此想着，竟沉沉睡去，他太久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转眼便是三日过去。
待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躺在分配的小屋之中，天空一片澄明，林间花骨抽芽，新苗也已经蔓过了脚踝。
他居然一觉睡了三天三夜。也不知怎么回来的，这群人竟也由着他睡，两张床中间夹着的小桌上还放着水和那篮子糕点。
天气当真是回暖了。
他走出门去，入眼便是少年御在剑上，手里拿着长串的红灯笼，一排排的往搭好的杆子上挂。他似是匆忙，全然没注意到琅韵，又像是乐在其中，破败的长袍已经换成粗布衫，朴素干练。
他已经长开许多，宽阔的脊背把布衫映出轮廓。琅韵遥遥看着，逐渐移不开眼，直到日光斜斜撒下。
他还会长得。
似乎出神有些太久，不知不觉便到了村舍的正中，丽霞从一处屋舍中出来，似惊似喜朝他走来。
“仙君醒了。”
琅韵也不知自己出来的干什么，随口应道：“嗯，出来看看。”
丽霞却很是高兴，便自觉站到旁边搭话，时不时朝他看一眼。琅韵对于这个好心的姑娘并不排斥，便也就跟着她走。
她更加欣喜，身边这个男人勤劳务实，也是极有能力的，单单看着也会生出些仰慕之情，便柔声道：“仙君，你若是不介意，不如去我家喝口水吧。
琅韵无心去听，只是不住点头。
“我家在……唉仙君，不是那边啊。”她还未说完，人已经不见了影。
琅韵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那排灯下，远远看见其实还有一个人帮着拿灯，说是拿，其实不过是一旁看着以法术托举。双手抱臂靠在其中一条柱上，眼中隐有恹色，一打响指，那排灯便亮了起来。
而那挂灯的人也很是欢愉，发出阵阵感叹，一转头便也发现了他。
“师尊醒了啊。”方才还大呼小叫的人一下便稳重了。
琅韵上下打量了一番：“忙完了？”
“完了。”晴云笑着说。
他话音刚落，忽然想起什么又哎呀了一声，道了句不妙，又看向一旁的司九婴。
“怎么了？”
“我还想着师尊如果没醒我就去祭春神。”
“我也没说不让去。”琅韵缓了一会，隐隐约约想起来刚刚丽霞同自己说过此事，但他没仔细听，约莫是什么祭祖活动。
到了晚上，坐上木桌也就是一群人围着吃饭而已，这段时间出钱出力，他们三人被奉为了上宾，冲天的火光下正中的一口大锅不断冒着滚滚热气。平日不曾多见过的村民也都聚了起来，不时有几个孩童嬉戏打闹。
他们认得晴云，胆子大的便聚了上来。
“哥哥你做的糖果真好吃，我还想吃。”也不知他们的父母如何哄的。那几个小孩又说:“我也想像你一样会做糖。”
“你还会做糖？”司九婴疑道。
“小把戏而已，你看看？”晴云又蹲下对那群孩子笑道：“带东西没有？”
“带了带了。”几个孩子说着便神神秘秘的掏出一个布包放到晴云手里。
他哄孩子倒是很有一套，司九婴便看着他把布包放到晴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