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场面,水陌不能跟我上阶来,景熠见状过来两步接了我的手,使了力把我平稳扶起来,同时朝大门处望了望。
这回我是认真乘了轿辇来的。他见了还算满意,“嗯”了一声。
我随他进了正殿,仔细望两天没见的他,面上含怒不假,眸子倒还清平,于是冲他笑笑,轻声问:“这是怎么了?”
景熠瞄我一眼,一个“我不信你没打听”的眼神丢过来,我全当未见。左右除了景熠,我背对所有人,没人看得到我的表情,于是肆无忌惮的维持了无辜的笑容。
那个还在“发脾气”的帝王俨然没有与我拉锯的打算,声音肃了肃,问:“皇后过来是有什么事?”
这几年人前他跟我说话,大抵也就是这种语气了。
我垂眼默了下,再去看他,道:“臣妾来看看三皇子。”
景熠目光闪烁了下,微微眯了眼。
我不与他对视,眼睛朝门外的成妃扫过去。
成妃本就密切瞧着,见状忙招呼伏在后头的乳母抱着三皇子上来,跪倒在我面前,将怀里孩子朝我举了举。
我看了一瞬,也未伸手,仿佛自语般:“孩子还这么小。”
身旁的人有着短暂的沉默。
少顷有了动静,却未直接回应什么,只是迈步朝外走,路过成妃的时候丢下一句:“查清来报!”
成妃忙低头,声音微颤:“臣妾遵旨。”
看着景熠一步没停的朝外走,满院子的人又忙着伏下去:“恭送皇上——”
我盯着那个背影,没开这个口,当然也不会有人来挑我什么。成妃如释重负的朝我勉强一笑:“多谢娘娘。”
只说叫她查,并未坚持惩处,如此便是逃出生天。
其实我也看得出来,景熠闹这一场,惩戒的目的大过惩处,否则他若要真想惩治谁,又不是什么动不得的人物,何至让众人拖上这么久,还能等得到我赶来救场。
当然,就算我不来,他也决计不会在乎折损个把宫妃。
但无论如何,景熠的网开一面,是在众人面前给了我莫大的脸面。
我这个皇后,没有册印下不得懿旨,内不掌事外无宗族,按理说应该是落魄的。但皇帝半数日子住在坤仪宫,又明确表达了不容许我落魄。
于是这几年我过得很好,没有受到轻慢。
后宫事他并不与我商议,但不代表我没有干涉的能力。成妃深刻的明白这一点,细腻拿捏着这里面的平衡,几年了才敢动用我这一回。
于是满院子的人又开始忙着朝我磕头。
那何贵人一句话都没说上来,终究还是晕了过去,被人七手八脚的抬走了。
我朝人群扫了一眼,方才没顾上,这会儿又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眼睛收回来,我只是对成妃道:“你也是该警醒了。”
说罢不管她有什么反应,迈步离开。
出了永延宫大门,不出意外的看到景熠在拐角不远处等我。
不敢走快,慢慢凑过去,水陌和蔡安很有眼色的避开,我看看四下无人,拉了他的手。
“伤才好就往出跑,”先开口的是他,脱了官样,温柔谴责,“沈霖可在宫里呢。”
“别告诉他,”我笑着凑近他,挽着他的手臂,半真半假的抱怨,“宫院空阔无趣,皇上忙得不见人影,倒有空来这边消磨。”
见他一时挑眉不答,我又贴近他问:“晚上过来吃饭吗?”
他想了想,点头:“嗯。”
送他离开,我乘辇回了坤仪宫。
看看天色还早,我重新回到后园亭台,继续答红笙攒了许久的各色问题。
后来她问起:“行云回转,有没有破法?”
我笑笑:“大凡精妙招式,破法必然不会多,这招你自己会使,想来清楚。破你的话,压重手就是了,有本事能连你压三招,你肯定接不下来。但若压不住你三招,对手想保命就必须撤。”
“可是——这招讲究虚退实攻掌剑结合,掌先剑后,自可以重手破招,别说三招,我接第二招都困难,”仿佛知道我会这么说,红笙皱眉想了想,似乎有问题困扰已久,“可若是我想破别人呢?”
“若遇到我既压不动重手,对方还是掌剑几乎同至的情况,有解吗?”
我一愣,抬眼看她。
少顷我道:“去拿把剑来。”
红笙拿了剑从角门雀跃着奔回来的时候,正撞见景熠进门。也是她自己心虚,话也不说,扑通一下就跪下了,一柄长剑没地方藏,摩挲着攥也不是扔也不是。
我也没料到景熠会这么早过来,起身去迎他,笑道:“看来皇上真是得了闲。”
他身后跟着傅鸿雁,我看到了,但就如他不理会红笙一样,我也识相的对傅鸿雁视而不见。
景熠歪我一眼,牵了我的左手,一只翡翠镯子随即套了进去。
我扬手看了看,是非常罕见的紫色。
对于首饰我谈不上喜爱,便也谈不上品鉴,但是他亲自拿给我的必然不可能是凡品,于是笑得灿烂:“还以为皇上忘了呢,臣妾也不敢催。”
“为什么不敢催?”他挑眉。
“你生辰我也没送什么,哪好意思再问你要东西。”
前几天他生辰时,我还不被允许下床,经此一事,我惊异的发现,我忌惮沈霖责备多过了怕景熠,连景熠都不咸不淡的表达了无可奈何。
“别再打碎了,再碎了——”见我心虚瞅他,他无奈改了口,“就再挑一只。”
我偷笑,把眼睛挪到傅鸿雁身上。
刚才在永延宫并没来得及跟景熠提傅鸿雁的事,能让他这么快就从乾阳宫回转,想来是有什么需要我听一听的消息。
景熠拉我在亭台里坐下,这回倒没让傅鸿雁跪,只淡声:“说吧。”
“花暮语说这袖弩的三支箭改为两组共六支是她改的,因为花家祖训,并不能公开制作兵器,一共只造了三把,私下里置换出去两把,还有一把在她手里。”
“置换?”我问。
“这袖弩只能用一次,用完就废了,弩箭射出无法重装回去,算不得正经兵器,所以当个精致摆设跟大家世族换了两件有趣的玩意,最早的那把只有三支箭的弩也是这么换回来的。”
“三把弩制作出来以及送出去的时候,弩箭都是无毒的,花暮语说她不玩毒,她的水平也碰不了毒,”傅鸿雁说着,眼神向我寻求确认,“说你知道的。”
我点头。
“因为只能用一次,所以煨毒只能从外面动手,前三支能触碰得到,后三支隐藏在内部,外面看不见,也就无法煨毒了。”
“她手里那把给我看了,完好无损,并未使用过,也没有煨毒。”
“花暮语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这袖弩的,还说这是她的得意之作,问你——”傅鸿雁顿一下,说,“问你觉得怎么样?”
这女人……
“我觉得挺好,”我咬牙,忍不住哼笑一声,“她家怎么做什么东西都是只能用一次,比我还奢侈。”
旁边的景熠望我一眼,无声笑了笑。
“她说如果你喜欢,可以给你定制一把,不过记得你是左腕佩剑的,问是不是需要改成右手向。”傅鸿雁继续说,并递给了我一个盒子。
我打开看了一眼,是把玲珑锁。
和一大叠银票。
不由忍俊,我没抬眼,问:“另外两把袖弩的去向呢?”
“一把就在江北,花暮语亲自去查看了一下,说还在那家里当摆设。另一把去向有些远,在川南,属下没有直接过去,回京来请示,看需不需要去一趟看看。”
“川南?”我皱眉,一共只有两把在外面,一把还在,另一把去不去查看其实已经意义不大,只是川南——
“是,”傅鸿雁点头,“川南唐家堡。”
到这里我有点不懂了。
唐家堡的东西流出来只有两种可能,像花暮语这种掌事人私下相赠,或者就是生死缉的奖励。
花暮语是家主,自然可以随便给东西出去,但唐老太太深居简出,极少交际,除了寥寥几个世家家主,谁还能从她那里拿到东西呢。
关键是拿出来还真当兵器去用了。
虽然花暮语说得随意,但出自花家制造的精巧物件,大家世族确实是大多用来当摆设玩物,甚至用于炫耀传承,不然也不至能跟唐家堡换东西。
就像玲珑锁一般,要不是知道自己得来并不费劲,我也舍不得随意使用的。
那人的身手虽然觉得隐约眼熟,但并不是唐家堡的招式。
而这两年,又没听说有人接生死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