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霖再回头看我的时候,只是惊诧:“怎么会——”
“怎么会?我也想过这个问题。”
我依旧在笑,用手指着不远处地上带血的暗夜,“当这把剑出现在这的时候,我也以为他是要放我走,可实际上,什么妥协让步,无人看守,甚至鸿雁去找你,都只不过是想给我教训,为了让我再不敢出现在他面前而已。”
如果说沈霖看到噬魂的时候只是惊诧,那么我藏了许久总算亮出来的右手彻底触动了他,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一个狰狞的伤口,贯穿手掌,血迹还未彻底干涸,动一动尚有粘腻。
“你说得不错,那道门当然关不住我,”我吸一口气,看着沈霖道,“关住我的是倾城的噬魂,我自己的暗夜。”
沈霖面色凝重,抓着我的手小心翼翼的摸着手骨,却被我用力把手抽回来,惹他急道:“你别再乱动了!”
“你还要替他说什么吗?”
我不理他的警告,“如果我没有猜错,现在我入宫行刺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城了吧,今夜你带我离开,明天落影的名字就会登上通缉的名单,这样我不但再不能接近他,连京城都不能再随便来了。”
到这个时候,我把眼睛挪到另一个方向,看着早就立在那边阴影里惶动不安的人道:“傅指挥使,我说得对吗?”
沈霖惊怒着回头看了一眼,很快扶我站起来,在看到我背上血迹的时候他僵了一下,还是道:“先跟我回去。”
起身走了没几步,外头又有了动静,不知道是不是傅鸿雁派人去叫的,来的人竟然是景熠。
最先有反应的是沈霖,他拉着我几步到景熠面前,狠狠质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说着扯了我的右手给他看,除了那个伤口,手腕手臂上也全是各种伤痕:“喜不喜欢是你的事,我无从置喙,但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人,天大的错,你把她扔给内监作践?这又算什么?你要毁她拿剑的手吗!”
景熠盯着我的手皱了眉,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线,少顷阴霾着神色才要开口,我却失去了听他说话的勇气:“的确是我不顾大局无理取闹,所以活该得到教训,左右碍不着性命,不敢怨谁的。”
说着我挣开沈霖的手,俯身跪在景熠面前,低头认错:“皇上给的教训,落影记住了。”
说完,也不等他说什么,弯腰去捡暗夜,右手上的伤经过方才的几次挣扎,疼得发颤,捡了几次都没能把暗夜握住。
此时的我生了执念,偏是不肯换手,发了狠终于抓起了暗夜,任那血重又开始滴滴答答的淌,我还是用力握紧,隐入袖中起身。
见景熠愣在原地,我顿一下才抬眼看他:“皇上放心,既然我今日能从内禁卫大牢逃出去,就不会被京禁卫抓到,从此,再不会有一个落影出现在你面前。”
话说完微微闭眼,我转头看沈霖,伸手抓了他的衣袖:“沈霖,带我走吧。”
如我所料的,落影入宫行刺被擒又逃脱的消息极快的传播开来,京城如临大敌,江湖中更是沸沸扬扬,尽管知道倾城一定翻了天,我还是在睿王府里躲了几天才悄然回去。
唐桀和阑珊难得的一齐出现,我随意坦白了景熠不再要我跟在身边的决定,再不多说。唐桀听了一时无言,阑珊则皱眉看我缠着绷带的手:“倒是为了什么事?”
“前几天,我杀了个人,”我轻描淡写,“容成潇,要做皇后的那个。”
也不理阑珊的骤然变色,我凑到唐桀身边,把右手的绷带几下拆掉,伸到他面前:“沈霖说伤得不重,要我找你再看一下。”
“嗯,”唐桀有些沉默,低头看着我的伤口,小心摸了摸,“问题不大。”
我跟着问:“会不会落疤?”
“你倒是在关心这个?”唐桀挑眉看我,少顷笑道,“自己手上被自己的剑落个疤,很丢脸吧?”
我知道他看出来了,也不忸怩,点头笑:“说得就是呢。”
半年后,京北蓟州,剑法名家洛虹山庄。
深夜时分,与周围的漆黑静谧形成鲜明对比的,整座山庄灯火通明,走近了,还听得见刀剑喧嚣。
山庄内,外围已经横七竖八的躺倒了许多尸体,中央的场院里,两柄剑犹自缠斗,围观的人不多,神色却现着得意,谁都看得出其中一个已经明显落了下风,身形上破绽百出,不过是在勉力支撑。
即将落败的是陆兆元,他一个人从外至内的杀进来,孤身奋战,此时已是招式无序,气息散乱,很快就在已经伤痕累累的身上再中两剑,依旧只攻不守。这样不要命的打法,目标却并非这个身穿白衣的对手,而是那人手上稳稳抓着的,原本属于他的剑。
任何一个名家名剑,几乎都会有剑在人在的说法,何况是陆兆元。倾城逆水堂主丢了细水,何等的耻辱。
从始至终我都隐在屋顶暗处看着,尽管陆兆元越来越危险,依然没有出面,这是在他多年前当上堂主拿起细水的那一天就注定属于他的责任,无论生死成败,都是他应有的尊严。
随着陆兆元被对手一掌击在胸口,重重跌落在地,缠斗暂时告终。
一个一直被人抓住手臂扯在一边的蓝衣女子此时竭力挣脱,扑到陆兆元身边哭喊:“陆大哥!”
白衣人仗剑前行几步,单手背后轻蔑一笑:“倾城逆水,也不过如此!”
旁观的几人都随着哈哈大笑,陆兆元口吐鲜血,挣扎了一下,没能起来。
此时一个声音响起:“别忘了你自己也还是逆水的人,说话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白衣人看起来没有半点意外,转过头去道:“宫阁主来了好一会儿,总算肯现身了吗?”
宫怀鸣从另一侧走近,淡哼一声,并没说什么,顾绵绵跟在他身后。
“呦,还有顾堂主,”白衣人持剑抱拳,笑得不怀好意,“两位一起现身,实在让在下惶恐。”
顾绵绵对于不喜欢的人一向没有半点耐心:“哪里那么多废话!”
“怎么能是废话,”白衣人不为所动,对着宫怀鸣谨慎道,“宫阁主此行深夜前来,既不像路过,也不似来访,倒叫我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难不成,迎风阁要替逆水出头?”
宫怀鸣看一眼陆兆元,终是摇头:“迎风逆水历来不分高低,他是逆水之首,不带人不求援,便是逆水内务,的确轮不到我管。”
白衣人复又笑了:“细水在我手里,我若杀了他,逆水之首便是我了。”
“也不见得,”宫怀鸣摇头,似乎想为陆兆元拖延一二,“你这手段,纵然赢了,总要众人肯认你这个魁首才行。”
“只要阁主认,其他人——”白衣人朗声一笑,“在下就一直不明白,迎风阁以数万之众雄霸江湖,怎么会落魄到与小小的逆水堂比肩?唐桀常年不见露面,倾城早就是宫阁主的天下,难道就没想过要做一番大事?”
宫怀鸣原地没动,少顷听见他应:“那要看什么样的大事。”
“等我把逆水灭了,再与阁主详议。”白衣人却不肯再说,举剑就要朝陆兆元刺下去。
看似毫无生机的陆兆元得了这喘息一刻,突然伸手攥住了剑锋,飞快的起身一掌攻出。然而这拼了命的最后一击,却没有冲着关键的胸腹之处,而是攻向了白衣人拿剑的手腕。
那人一惊,迅速在得失之间做了选择,松手一让,紧接着一脚踹在陆兆元胸口。
带着一串血滴,陆兆元和细水被那巨大的力道分别击飞出去,立时就有两个身影朝着细水纵身去夺。
我比他们动作更快。
早在陆兆元刚一动手,我就知道他要做什么,那个早已是强弩之末的人,此时要的,不过是夺下那把剑,尽他身为堂主的最后一点义务。
在空中一把抄下剑,我旋身落地,剑在手里利落一挽,站定。
并不抬眼,我看着手里的剑,似不经意:“是谁要灭逆水?”
场面一僵,所有人俱是惊讶,不管宫怀鸣是不是故意叫人发现,在场没人想到还有一个我。
“多谢怀鸣,”我没理任何人,只是对着宫怀鸣淡然开口,“既然是逆水的事,还是交给我吧。”
宫怀鸣点头,神色虽有微动,倒并未在此刻说什么,旁边的顾绵绵却忍不住上前一步:“这么久你去哪了?!”
我冲她笑笑,没说什么,歪头去看陆兆元:“兆元,你还死不了吧?”
陆兆元被那女子扶着,此时对着我勉力点头。
“那……请问堂主,”我用下巴朝那白衣人示意了一下,“要怎么处置?”
当我叫陆兆元堂主的时候,代表是作为逆水的一员听他吩咐,他听了一顿,费劲提一口气,声音低缓:“自是按规矩办。”
他本就中了毒,伤得很重,几个字惹得他再一口血呕出来,才又勉强添了一句:“有劳落影。”
我点头,又皱眉轻叹:“弄得这么狼狈,传出去可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