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答,也不需要他答,如果到这个时候我还不明白,那么也无法在刀光剑影里活到今天了。
眼前这个人,曾经是我的梦想,我成长的动力,到今天,他用事实证明,他已经成为了我的弱点。如果我跟在他身边,要对付的不光是他的敌人,还有那些想利用他对付我的人。
我能轻易落败一次,就会有下一次。
这是一个完美的缺陷,没有必要再辩,我只是在心里想着,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一个人。
“哪里是我在不计代价呢?”
我忽然轻轻的笑了,“皇上,分明是你不计代价的要赶我走,你总说身份有别,地位高低,现在却不惜用你自己做饵,屈尊降贵只为对付一个我,不觉得有辱你的身份吗?”
如此尖锐的话说给他听,我以为就算他内敛到不会勃然大怒,至少也会说一点什么,毕竟这几日以来的他比之前十年都让我难堪。
然而他却什么都没说,平淡的如没有听到一般。
忽然就有点压抑不住,恨他的处心积虑,恨他不在意。我一直不相信他是真正无情之人,他只是因着那个身份所必须背负的重担而装作不在意,我可以理解他不要被感情束缚,但为何连一个站在他身边的位置都不肯给我。
我用了这么多年,试图找到一个爱他和被他爱的方式,如果我错了,被推翻的绝不仅仅是一个梦想。
再痛,我也必须要确认一下。
一把拨开擎光的剑锋,再也不保留半分的朝他攻过去。
同样出自唐桀教授,景熠习武早我数年,内力剑法都上佳,站出去绝对不比我差。但他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出手,被我转瞬贴到近身之后,长剑施展不开,反而成了累赘,很快就被我将暗夜夺回,进而把他逼到墙边,左手持剑横在他颈边。
这个对峙莫名就让我想起四年前,阑珊一剑刺入唐桀胸膛的场面,心里不由一绞。
“景熠,”我直呼他的名字,毫不闪躲的与他对视,“我很想知道,是不是你身边的一切都可以成为你的棋子,只要有必要,什么都可以被利用,包括你自己。”
吸一口气:“如果是这样,到最后,你能剩下什么?就算拥有天下又如何?照样一无所有,照样孤家寡人,你又以什么立场来怪我有了弱点?”
他依旧没出声,但骤然收紧的眸子让我知道,他听到了。
把剑扬起来,对上方才可能被我伤到的位置,我冲着他淡笑:“我多希望我能像当年的阑珊一样,爱就爱,恨的时候,再痛也要恨。”
“可惜,我做不到,”我想要笑得璀璨一点,但不知道看起来是不是绝望更多,“就算你不再是我的责任,依旧是这个天下的主宰,你有残忍的资格,我没有。”
他稳若磐石的目光终于被撼动,几不可闻的轻叹:“落影——”
正此时,听到门声响动,我本以为是傅鸿雁,但景熠突然皱起的眉头让我意识到不对,一个娇媚的声音传来:“皇上……”
“臣妾特地——”巧笑倩兮的声音顿了一下,很快被眼前的场面惊得变了调,厉声惊呼,“有刺客!快来人啊!”
心倏然紧绷,并不理会那个尖叫的声音和另一个迅速接近的身形,危险袭来,我不动不躲,只看着景熠的眼睛没有移动:“你要说什么?”
靠近一步去拉他的衣衫,只希望他把目光重新放回我身上,把他要说的话说出来,他却眼神一动,瞬间面色略变,微微抬了手。
我刹那怔然,随着腰背上一阵烈痛,明白他这句话恐怕是说不出来了。
微微闭眼,我整个人停滞了一下。
傅鸿雁下手很有分寸,也许是知道我绝不会伤害景熠,这一剑警示的成分多过制敌。即便如此,那含了丰沛劲力的剑尖依旧时刻警告着我,一旦我轻举妄动,他会毫不吝惜刺穿我的身体。
我已经能够懂得,景熠身边需要的是傅鸿雁这种人,不一定天下第一,但绝对忠诚牢靠,并且无论对手是谁,场面何处,都可以果断下手,稳固如常。
相比起来,我的确不合适,我开始越来越多的在动手的时候夹杂感情,这对于杀戮之人来说,早晚是致命的。
然而我的停顿却不是因为突然清楚了这点,也并非忌惮那把刺入身体的剑,而是在大势已去之后想起景熠的那声轻叹,那略变的面色和微微扬起的手。尽管一闪即逝,但是已经够了。
所以我仰起头,对着景熠笑了一下。
“把剑放下,”傅鸿雁在我身后沉声,“快!”
院子里面已经听得到杂乱的脚步声,门口那个妃子还在四处招呼人护驾,我把暗夜放到景熠手里,对他说:“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景熠恢复了肃静神色,对着我身后的人淡淡开口:“鸿雁。”
傅鸿雁随即把剑抽离,那痛让我瞬时站不稳,一把按在旁边的桌案上,咬牙垂了眼。
很快有数个内禁卫冲进殿内将我与景熠隔开来,我被按着伏跪在地,得益于此时手里没有兵刃,倒是并无刀剑袭来。
跟着傅鸿雁往外走的时候,我才看清那个骤然闯入打破一切的女子,华服云鬓,不可否认相当的美艳。路过她身边,看得到她有着满眼的鄙夷和愤恨,细看来,竟然还有些得意。
这叫我心里突然就泛了不可抑制的恨。
也不管她位分高还是低,家里有个什么品级的爹,当即挣开缚住我的禁卫,抬手过去一把抓住她的咽喉,手上发了力,让她尖利的声音呼啸而出又戛然而止。
慧妃是吧,你让我功亏一篑,我怎么能让你好整以暇!
身边立刻许多刀剑出鞘的声音,傅鸿雁也是吓了一跳,忙一剑横在我的颈前:“你——”
我扫了他一眼,他急却不说什么,盯着我恼怒惶恐,同时扬手拦住其他人动作。看得出来,尽管这会给他带来罪责,但他绝不会为了这个妃子朝我下手。
这个时候景熠从身后走过来,出人意料的没有停留,径直越过去到门外,声音平淡威严:“单独看押,没有朕的话,谁也不许靠近。”
说罢他转身离去,让所有人顿时一怔。
无论他是在吩咐傅鸿雁还是说给侍卫们听,都半句没有提及性命被我捏在手心的慧妃,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朝这边来,仿佛全无这个人。
无情到这个地步,也许众人看不懂,但我明白,这个女人擅入政元殿的行为俨然惹怒了他,便是现在被我杀了,也是活该。
看着慧妃面色白里透青,浑身颤抖,我轻轻弯了嘴角,从善如流的松了手,任她瘫软在地。
沈霖出现在内禁卫大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深夜,一向温和的他难得的阴沉着一张脸,也不说话,不知从哪抄来一柄刀,哗啦一声斩断牢门锁链,把睡眼迷蒙的我吓了一跳。
他走进来,看了看抱膝靠坐在墙角的我,有点意外于我反应的迟钝:“你没事吧?”
我停一下才笑:“王爷回来了。”
他明显对我这个称谓有些反感,皱眉瞪了我一眼,蹲下来仔细看我的脸,语气不掩关心:“鸿雁说你背上有伤,要不要紧?”
说着有点不可思议的补了一句:“你怎么会被他伤到?”
“看你说的,”我淡然,不着痕迹的躲开他想要替我号脉的手,“鸿雁也是顶尖的高手,怎么就不能伤到我,在政元殿与皇上动手,没被立毙当场已经很福气了。”
我的闪躲让他手上一顿,随即眯了眼睛不说话。
我知道躲不过去,只好如实告诉他:“只是一时被旁的事耽搁了,小伤,没事的。”
他没有追问是旁的什么事,而是沉默了一下,轻轻叹气:“落影,你非要与他较这个劲吗?”
我一怔,少顷道:“怎么是我在与他较劲呢?”
“要不是鸿雁到海津去把我找回来,你打算在这耗到什么时候?”他看着我,神色有些复杂,“我不信这道门能关得住你。”
“原来鸿雁是去找你了,”我低头顿了顿,“是他的意思吗?”
“是不是他的意思又怎样?”
沈霖忽然有些急恼,“政元殿是什么地方,全天下的眼睛都瞅着那里,宫里抓了刺客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多少人等着看结果,他却一直按着不理,我从没见他这样兜揽过任何人。”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内禁卫大牢,傅鸿雁的地盘,历来有进无出的地方,此时门口却只有两个象征性的守卫,里头不过几个内监,这正常吗?”
“他分明是要放你走,这还不算妥协?鸿雁去找我,他要有擅自离京的胆子,又怎么可能坐上内禁卫指挥使的位子,你还在计较是不是他的意思?他毕竟是帝王,何苦逼他让步更多?”
我看着略略有些气急败坏的沈霖,默然片刻,凄然一笑:“沈霖,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是我在不顾大局的无理取闹,是我在超越身份去要求一些我够不到的东西?”
不等他回答,我紧跟着道:“不错,他从不会替任何人兜揽,为了他的江山都不会,你又凭什么相信他会为了我让步?他没有心,没有情,他才不会管我是不是巴巴的看了他十年,只想把我赶离他身边,又怎么可能对我妥协什么?”
“沈霖,你退步了,”我把眼睛转向牢房外的一张桌子,“就算你没有看到,也该感觉得到吧?”
他愣一下,顺着我目光看过去,脸色骤然变化。
那桌上有一支已经燃尽的香,周围是一堆浅绿色的灰烬。
噬魂,散武功内力,毒效一日夜,再强的高手中了这个,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那极为特殊的灰烬颜色让人一眼便能认得,对我和沈霖来说更为熟悉。
这是顾绵绵的得意毒物,也是烁金堂的招牌生意,江湖上就算出得起价,也不一定买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