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落影?”
那白衣人语气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惊讶和谨慎,最后变成戏谑,“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我是知道这个人的,杜洪,四个月前加入逆水堂,两个月前的比武排行小胜了陆兆元,之后一直叫嚣着要见我,按规矩我是该出面的,只可惜这半年整个倾城都找不到我的人。
同样是一身白衣,眼前的这个人让我看了就很讨厌,话都不想跟他说。
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几人,虽然俱是洛虹山庄里有份量的弟子,却一个柳家的人都看不到,看来当年柳洛虹老前辈创下的基业已经彻底易主,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可忌惮了。
我略略侧头,对宫怀鸣和顾绵绵道:“两位要是不急着回去,就帮忙清一下人吧。”
以陆兆元的身手能力,不可能被人强夺得走细水,与这些人动手更不应该伤重至此,个中原委当然是他自己犯了大错,但无论如何,眼前这些人都留不得。
如我方才所说,逆水的声名还是要顾一顾的。
那两人当然明白我在说什么,愣一愣,倒也没有太多惊讶。
“躲了半年变懒了么,”清场这种事自然是用毒高手的统治领域,顾绵绵声音含笑,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指着杜洪补了一句,“这个人很讨厌,叫他死慢一点。”
细水剑有纤细的狭长姿态,漂亮的线条,如果配合纯正的水系剑法,可以施展得很好看。
陆兆元的剑法不是倾城嫡系,让我一直觉得略略遗憾,现在自己拿起细水,便想尽量使得漂亮一些,尽管自己身在其中不得而见,但我知道看起来一定赏心悦目。
心里带着对陆兆元损了逆水声名的埋怨,这等事当着迎风的面被人瞧尽了,我也有些懊恼自己这半年的失察失职。
存了夺回颜面的心,赢下眼前的这个对手就没有花上太久的时间,顾绵绵回来的时候,我刚好替陆兆元把剑插入杜洪胸口。
刻意偏了一点,让他一时半刻死不了,然后对着他惊恐的眼睛说:“现在你明白了?”
“你……”他从喉头挤出一句话,“暗夜呢……”
我瞥一眼他:“逆水堂清理门户,是细水的责任。”
“倾城逆水,不过如此,”我转过身朝陆兆元过去,最后丢给他一句,“下辈子说话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在陆兆元身边停下,我先打量了一下那蓝衣女子,才开口问顾绵绵:“他怎么样?”
“毒问题不大,”顾绵绵停一下道,“伤够重的,我救不了,得尽快送回去找城主。”
我没有接话,反而问:“人都清干净了?”
“嗯,”顾绵绵笑笑,“洛虹山庄到这一代就出了那么一个疯子,其他都是草包。”
我一直盯着那蓝衣女子,果然见她神色一凝,于是把手中尚滴血的细水一挽,指向她面前:“这不是还有一个?”
那女子一怔,并没有太多惊恐,只是坦然望我,不出声。
急起来的反倒是陆兆元,气都喘不顺还要勉强说话:“落影!你别——”
“别什么?”我扭头,难得的肃然严厉。
“杜洪是怎么混进逆水的,他洛虹弟子的身份没有那么难查吧?你是怎么中的毒,细水又是谁偷去给杜洪的?你因着这个女人性命已在旦夕,还要如何?”
说着我问那蓝衣女子,“你有什么话说?”
“你说得都对,”她迎着我的目光,“如果我死了,没人会把今日的事说出去,你会救陆大哥吗?”
“这话说的……”我一挑眉,“救不救他,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她看一眼陆兆元,笑了一下:“凭我是柳家剩下唯一的人,你灭了洛虹山庄,今日不杀我,我早晚要找你报仇。”
我此时倒是微微惊讶,这哪里是在谈条件,分明是主动求死。
“落影!”陆兆元一把抓住那女子手臂,断续对我道,“你别动她……她……差你很远,一辈子……也够不着的。”
我皱眉没出声,倒是顾绵绵唯恐天下不乱的插话:“事情到这个份上,留了活口以后逆水还怎么在江湖上露面。”
陆兆元一时更急:“我身为堂主……徇私……在先,丢剑在后,当……以死谢罪……”
闷咳两声,他声音愈发微弱:“甘愿……死在细水之下……以全逆水声名。只不要动她,她绝……没能力寻仇。”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这一刻突然想到的是景熠说过的那句话。
你已经有了如此大的弱点,我又怎么敢用你。
我想,我是有点理解了。
沉默了一会儿,我道:“兆元,你徇私在先,丢剑在后,声名威信已失,不宜再掌管本堂,所以从现在开始逆水暂由我接管,你可有异议?”
他略弯嘴角,摇头:“便……该如此。”
“那么,你就已经失去了发号施令的权力,怎么处置,杀谁放谁,是我的事。”我淡然。
“再动气力,你会死得更快,”我看一眼那蓝衣女子,阻止还急着要说什么的他,“你若死了,我会立刻送她去陪你。”
说罢我转身,对宫怀鸣和顾绵绵道:“烦请两位做个见证,逆水灭了洛虹山庄,外头若有看不过去的,大可来找我寻仇。”
一句话让陆兆元再没了动静,我将细水还剑入鞘,动身回倾城。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无论如何也要回去一趟了。
一路上顾绵绵一直追问我这半年去了哪里,说唐桀阑珊和黎原都急得不行,迎风逆水的人全得了吩咐去找,竟然一点音信都没有,直感叹佩服我藏得够好。
我听了并不说什么,只带笑沉默。
直到顾绵绵叹一口气:“落影,你是遇到喜欢的人了吧?”
我总算歪头去看她,这举动给了她些许笃定。
“我一直以为你早晚会和黎原在一起,”她叹口气,接着道,“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他,但似乎很难找到另一个能配得上你的人。”
我微微诧异,复又苦笑,殊不知在另一个人心里,是我配不上他。
淡淡摇头:“般配这种事,每一个人看到的都不同,想在一起的人觉得无关紧要,不想在一起的会在配与不配之间划出一道鸿沟。”
沈霖早得了信,见到我明显有些激动:“这么久你去哪了?!”
“每个人都问我这个问题,”我笑笑,“找不到我很丢脸是不是?”
他皱眉:“落影!”
“如今景熠不需要我了,倾城需要我的时候也不多,我去了哪还重要吗?”
“逆水这次的事,是我疏忽了,插手有些晚,”顿一下,我把细水放到他面前,“兆元卸任,逆水堂选新堂主的事,交给你了。”
他没理,只低头看我的手,问:“手上的伤没有落下什么吧?”
“嗯,”我伸了光洁的手背给他看,“唐桀的药很好,连疤都没有留。”
他点头,沉默少顷,道:“其实……那回的事的确不是他的意思,只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
我平静的眼睛都没有动一下:“我知道。”
“你知道?”他惊讶。
我轻轻弯了嘴角:“我只是想引他来,看看他的反应。”
“看了能如何?”沈霖没有计较我当日瞒他,而是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道,“他想见你。”
这么久过去,听到这样的话心还骤然一缩,我吸一口气,笑着:“那不是说了么,落影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你这又是何苦?”他叹息着,“动用那么多人找你,也是他的意思。”
“你想说这又是他的妥协?”
我笑容减淡,“沈霖,我和他之间的事,你看了许多年了。我以为只要我用心守候,努力追逐,早晚有一天可以在他身边赢得一个位置,我承认我错了。”
“他用身份地位生生的压出一道界限,我越不过去,再努力多少年都越不过去,这不是谁妥协一下就能烟消云散的。”
“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妥协,要见我,不过是要逼我再看清一遍事实。”
我勉强弯弯嘴角:“我已经看得够清了,就不去了。”
“如果他对我这样简单的消失不够安心,如果朝廷需要落影死掉,那你就安排一个死讯出来吧。”
也许是我的反应过于消沉,沈霖望着我带点心疼:“你不能就这样被毁掉了。”
我低头:“就算毁掉,也是我自己选的路,怨不得谁。”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拥有了配得起他的身份,可以站到他身边了,他会不会再找出另一个借口来将我推开?”
抬眼看他,我依旧有着淡笑的表情:“如果可以,我很想去试一试。”
京城,容成府邸。
一个巨大的宅邸,在达官亲贵居所聚集的内城西侧横跨两条街,霸占一隅。
这个明显逾越了典制的府宅里头,住着两任手握重权的内阁首辅,还有先帝一母同胞的妹妹,前朝长公主及其驸马。典制在这些人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夜幕下,灯火低垂,这一片雕梁画栋丝毫不见黯淡,如一只沉猛的巨兽,时刻留了一丝目光,眈眈注视着不远处暗红的宫墙。
一个几乎完全独立的宅中大宅,占了府邸西侧大半的地界,门口匾额上有着鎏金的敕造字样,平日里便是容成家的人也不能随便进入。
这是前朝长公主景棠及驸马都尉容成弘的居所。
天已是将亮时分,书房内的容成弘彻夜未眠,辗转踱步。
一直到我悄无声息的立在他身后:“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