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启羽通知家政上门清扫b大后街清平苑的房子，告知家里要暑假要在留在这边短住，把车开了过来。安顿好，才花了点时间搜索江槐安邀请自己去看的展览。

尤里卡蝉鸣，由国内知名翻译家牵头，多所大型博物馆联合举办的一场《昆虫记》周年纪念展览，甚至借了一些珍贵的展品。筹办期间主办方向社会面发起了征稿邀请，其中一些优秀作品会一并展出。

介绍是林启羽在省博物馆的公众号看到的，文章最后还有一长串对参办人员的感谢名单，他兴趣缺缺地翻了翻，回头复制粘贴展览地点进导航。

展览地点离b大不算远，坐地铁也就五六站的路，江槐安下意识觉得对于林启羽来说也不远，这也是他敢发出邀请的一个重要原因。

不过那天分别，江槐安还是问出口，“我们怎么过去呢？”

林启羽问：“再过来这里，方便吗？”

“我完全没问题的。”江槐安赶紧点头。

“那就在这里等我。”

于是，江槐安背着小包又回到这里，呆呆站了一会儿，离约定时间足足还有二十分钟。太阳已经把他的鸭舌帽烤得暖烘烘，他担心脑袋着火，偷偷挪开几步，躲到绿化树的树荫下。

在江槐安低头摆弄脚边的小石头时，一辆银色的帕拉梅拉驶至路口，掉了个头缓缓滑停。

驾驶座是较远侧，江槐安还没看清上面是谁，副驾驶的车窗下滑，往外吐出几个字：“江槐安，上车。”

江槐安吓了一跳，忙弯下腰抬起帽檐去看，一看是林启羽笑开了。江槐安欢天喜地坐上车，林启羽看着他热得微微泛红的脸，问，“笑什么？”

“因为我发现是你叫的我！”江槐安把包放到怀里，忙着拉安全带。

不然还有谁？林启羽嘴角抽了抽，看着江槐安一顿手忙脚乱要把小包都串进安全带了，无奈出手帮他调整了一下，“这边。”

车是林启羽刚保养完就开过来了，他不喜欢4s喷的香氛，空调风开到了最大，因此手也冰凉，江槐安被他贴过来的手吓得一激灵，两只手都不敢动，老老实实地抓着自己的包。

林启羽帮他调整完，江槐安才僵硬着侧侧身，说：“你好，早上好。”

“嗯。”林启羽莫名扫了他一眼，然后发动了车子。江槐安保持正襟危坐目视前方的姿势，直到遇到了红灯，车又一次慢慢停下来。

附近都是老路，路窄，红绿灯多，开车反而浪费时间，因而上学期间林启羽车都停家里。

林启羽无所事事地看跳转倒计时，江槐安却在这个时候对他比出一个坚定的大拇指，“林启羽，你好厉害，还会开车。”

林启羽神色古怪地看他两秒，发现江槐安眼里的崇拜完全不作假，又慢慢把目光挪回来。

“你也可以学。”

江槐安似乎想说点什么，但信号灯转绿，车发动了，他极其严肃地抓着自己的小背包，像驾照考试的监管小机器人般盯着前方。

不怎么开车的林启羽，车技真如江槐安说得那样厉害，之后一路绿灯，直达目的地。

展厅里十分契合主题地播着虫鸣声和树叶摩擦的白噪音。江槐安兴致勃勃地参观，像是怕惊扰这不存在的一草一木，小小声地说：“你看！”

“什么？”林启羽也压低声音回应，微微侧过身在自然的声音里捕捉到江槐安的声线。

“是长角天牛的金属模型，这做的也太像了！”

林启羽对昆虫研究兴致不高，但小的时候也读过这本名著，他记忆力惊人，因此清楚记得，原著里提及的天牛幼虫是栎黑天牛。

林启羽盯着恨不得贴到玻璃展台上的江槐安，心下一动，“不是《昆虫记》的纪念展会吗，怎么放的不是栎黑天牛。”

“对耶。”江槐安飞快眨了下眼睛，似乎真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这个是卡罗莱纳长角天牛，也是达尔文时代很重要的一类天牛。”

江槐安说着说着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也展出了这个吧？”

“卡罗莱纳长角天牛？”

“嗯！这是另一属的天牛，和栎黑天牛不一样的。”江槐安一边说一边比画起来，好像手里真的捧着两只小昆虫一样，“卡罗莱纳长角天牛小一点，栎黑天牛大一点。卡罗莱纳长角天牛已经灭绝了，连标本都很少有，也被称为森林幽灵。”

“有这个仿真模型已经很好了。”江槐安半是惋惜半是赞叹总结道。

江槐安在这方面的知识储备量惊人，基本上林启羽有问，他必答。偶尔有两个人都不了解的内容，两颗脑袋就凑到一块，用展厅内可怜的信号找答案。不知不觉，就走出了第一个展厅。

江槐安恋恋不舍，表情似在回味：“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特别的展品，我以前都没见到过。”

林启羽顿了顿，目光才慢慢从他脸上移开，“很开心？”

“嗯！”江槐安抿抿嘴，展露一个腼腆的笑，“我很期待这个展会，所以我真的非常开心你能来。”

林启羽能看见他黑白分明的眼珠漫射出的光亮，一瞬间失语。又听了一轮两人交替的脚步声，才压住声线平淡地开口，“没什么，我又不会答应不喜欢的邀约。”

江槐安缓慢眨了眨眼，呼吸颤了又颤。情绪如海浪，把他所有的心事都要冲上嘴边，他正要发声，一句“两位请留步”打断了他。

两人同时错愕地望向声音的来源——那是一个处于两个展厅连接走廊的投影互动摊。

工作人员分外热情，见他们停下，当即跑出摊位把他们迎入：“帅哥好走运，我们这个限时体验算是被你们撞上啦！”

林启羽不着痕迹抽回自己的胳膊，抱臂皱着眉看那巨大的森林背景投影墙。工作人员对着摊位上的设备指指点点给他们讲解。

其实就是一个拟态体验区。体验者站在投影背景前，被模拟成一些昆虫，接着会放出一些虚拟鸟，体验者十秒内不被虚拟鸟发现就算体验成功。

林启羽听完，礼貌点点头，接着抬起尊贵的脚要离开，一转头就对上江槐安带着莫名其妙的期待的眼神。

“哇，听起来很神奇。”江槐安小小声地和林启羽感慨。

明明是只有林启羽才听得清的音量，工作人员却马上应和：“对啊对啊，就是这么神奇，来试一下吧！站到这里来。”工作人员乐呵呵地指引林启羽。

一点都不。铁石心肠的林启羽把手插进兜里，正要开口拒绝，身边突然响起一句轻轻的“加油哦”。

不回头林启羽都知道是谁说的。一回头，就是江槐安用力握拳给他比加油打气的姿势，林启羽两眼一黑，回过神已经站在体验区前，和台下的江槐安遥遥相望。

江槐安双眼一瞬不瞬，仪器发射出幽幽蓝光自上而下扫描林启羽周身，光影在他身上折叠、重构，而他面容始终平静，宛如一樽无暇洁净的瓷器。机器停止工作，林启羽被覆上枯叶蝶的伪装，他睫毛轻颤，江槐安好似感知到那小小的气流。

工作人员出声，你现在已经是一只昆虫了，准备好了吗？

林启羽无语瞥他一眼，略一颔首。工作人员开始倒数，江槐安也紧张兮兮地望望林启羽又望望工作人员。

“三、二、一………”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接着，突然爆出一声巨大的“开始！”

这一声宛如平地惊雷，林启羽猛一哆嗦。与此同时，成群的虚拟鸟捕捉到这只孱弱的蝴蝶发出的响动，俯冲而来，他耳畔甚至响起翅膀扑拉声和鸟的啼叫。

该死的，这鸟居然还是吧唧嘴。

工作人员的声音适逢响起：“非常抱歉，挑战失败，体验者可以离开体验区了哦。”

江槐安马上面露担忧地迎上去，“你没被吓到吧。”

林启羽咬着后槽牙，强撑着摆摆手。工作人员立马端着一个纸盘子就放在他手边，笑咪咪地说，“请接受惩罚，选择任意格子里的一颗糖吃掉吧。”

林启羽木着脸，随手扣开一个盒子，把里面那颗颜色诡异的糖放进嘴里。工作人员手嘴配合着和他说，“嚼。你吃进去之后嚼一下。”

林启羽试探地嚼嚼，眉毛深深地拧起来。

“味道怎么样？”

“……不算难吃。”林启羽迟疑了一下才回答，趁说话把那颗糖飞快吞掉。

“恭喜恭喜！”工作人员笑容更大，似乎等了很久才终于说到了这句话，“恭喜你，刚才吃到的是蝉幼虫汁液的味道哦！”

闻言，林启羽眉心狠狠一跳，不可置信与迷茫两种情绪在他脸上变来变去。直到听到细小的笑声，林启羽才以恶狠狠的表情扭过头。

果不其然，江槐安已经笑得双眼变月牙。

江槐安笑得有多欢，跟在默不作声的林启羽身后心里就有多忐忑。

从体验区离开林启羽就闷头走路，江槐安手足无措好一会才敢小心翼翼拉住他衣角：“林启羽你怎么了？”

林启羽猛刹住脚步，转过身同江槐安面对面，目光阴森森。江槐安被他看得脖子一冷，但还是担忧又关切地问：“你怎么了，不说话是因为嘴巴里还有怪味道吗？”

他把小背包背到身前，埋头在包里挖宝似的掏啊掏，拿出了两小罐果汁，又翻出一小瓶矿泉水，都殷勤地递给林启羽：“给你，矿泉水漱漱口会好一点的。”

林启羽无言注视着江槐安背包大敞还捧着满手的东西，突然发现和江槐安生气与对呆傻的松鼠讲道理一样毫无意义：“你在假装多啦A梦吗？”

“啊，没有啊？”江槐安疑惑，但不管怎么说林启羽又肯说话了，不自觉笑了起来，“这些是我昨天买好放进来的。”

一看到江槐安的笑容，林启羽又目光不善，深觉自己就这么放过他实在是太心软：“很开心？”

“嗯嗯！”江槐安不明所以，但连连点头。

“刚才也很开心？”林启羽紧紧追问。

“……啊？”江槐安汗毛直立，咕咚咽了咽口水才颤颤巍巍试探，“也很开心？”

林启羽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冷哼一声。

“就是那个工作人员…”江槐安绞尽脑汁地想怎么给林启羽解释，“他说话好像我看过的动画片里的一个搞怪角色，所以我觉得怪好笑的。”

林启羽轻飘飘地反问：“只有他好笑？”

江槐安如临大敌，小心翼翼地觑着他脸色：“…你也很好笑？”

林启羽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冷哼一声，分贝要略高于头一次。

“没没没，没有！我好笑我好笑。”江槐安被他哼得立马站直立正，好声好气地说，“我一点都不觉得你好笑，我还觉得你很厉害呢！”

难以置信，即使满手饮料，江槐安依旧坚强给林启羽比了两个大拇指。林启羽看着那两根紧贴着饮料瓶倔强的大拇指，无语地接过那几瓶水：“没有人说你好笑。”

见林启羽神色稍霁，江槐安没由来产生一种成就感，眼睛亮亮地对他笑：“可是你真的很厉害啊，我小时候第一次吃这种糖果吃到了臭鸡蛋味的，被难吃到晕倒了。”

“你吃过？”

江槐安当然吃过，某H开头的魔法小说风靡小学生时，宋菲菲斥巨资买来同款怪味糖，硬是给他们所有人一人塞了一颗。江槐安告诉林启羽，刚才吃的那个糖应该也是类似的加了各种气味剂的东西。最后还补充说，宋菲菲是自己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朋友。

林启羽淡淡地点点头，不再多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无论和江槐安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江槐安都会像腮帮子鼓鼓的仓鼠，殷勤地吐出自己所有的储备粮。这种既视感虽荒谬，但也不坏。

两人喝过水，江槐安的包还大吐着舌头，林启羽看不过眼，上手拎起拉链一气呵成拉好，顺手接过书包拎着。

江槐安表情讪讪，讨好地对林启羽笑，又说，“谢谢你，你人真好。”

林启羽面无表情地说：“以你的标准全世界的人都是当代雷锋。”

“……”江槐安根本反驳不了，和林启羽走入最后一个展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