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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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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的指引手册对他们将要进入的展厅进行了重点标注。不同于传统开阔的厅堂,此展厅整体为扇形,高矮不一的几个石柱围外沿,灯光在地上拉出长长的投影,最终汇聚在扇形的圆心处。

圆心处则树立一个4k激光投影台,投映出一颗小小的数码人造太阳。光影不断变化着,恒星整体也由鲑鱼腹部的粉逐渐转为橘调,其下蜷缩着的一点阴影抖擞着变成一只蝉的模样。太阳散发出第一抹金黄的光晕时,蝉也爆发出第一声响亮的鸣叫。太阳愈来愈亮,蝉鸣也逐渐丰富起来,如小型交响乐,随着太阳暗淡,蝉鸣也沉默。最终,太阳消失,蝉又缩回一点阴影,隐入黑夜。

一场关于太阳与自然生命的幻影盛宴。投影一遍遍重来,正如太阳也一天天升起,生命也轮回往复、代代延续,在艺术的理想国度里,他们都将不死不灭。

足够震人心魄的艺术品是吞吃人的思维。林启羽长久地凝视着那个暂时谢幕的装置,呢喃出声:“昌克罗十三塔......”

“什么?”江槐安还沉浸在那个装置的震撼之中,表情恍惚,只是下意识问出声。

“这个展厅布的是昌克罗十三塔的景。还记得这个展览名字吗?”

江槐安一怔:“...是尤里卡蝉鸣。”

“嗯。尤里卡,指的是尤里卡时刻,其实是日出之时。这个词语原意为‘我明白了’,所以也被称为人类顿悟时刻。昌克罗十三塔是一个消失的文明用来记录日出日落的遗迹,这两个意象常在文学作品里一同出现。我猜,主办方取名的灵感也来源于此。”

装置重启,旭日东升,蝉发出第一声清亮的鸣叫,恍若科学家灵感迸发那一瞬间的惊叹。

林启羽又补充道:“与之有关还有一个传闻,人们认为,尤里卡时刻,日出之时,你会见到你最想见的人。”

“蝉也是?”江槐安静静听着,好半晌才问道

“大概吧?”林启羽并不了解。

“……我上初中的时候才第一次知道,蝉是在日出时分开始鸣叫。”江槐安眼神飘忽宛如一缕无神的柳絮,光勾勒出他卷翘睫毛的曲线,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的声音轻过拂面的微风,“那时候家里人过世了。”

装置变幻至高潮,展厅里人们低声赞叹的声音此起彼伏,不断有脚步声踏入又踏出,林启羽心里一紧,握住江槐安的手腕将他带离,淡淡应了声:“嗯。”他看了几眼江槐安恍惚的面容,问:“然后呢。”

“家里面很安静也很黑。”江槐安宛如提线木偶,乖顺地跟着他的步伐,“然后我就听到了很响亮的声音,我发现楼道没有那么黑,就跑下楼去找。在一棵树下等了很久,看不到是什么东西在响。”

江槐安的舌头温吞地吐字,好像在把回忆逐字逐字从脑海里剥离,林启羽只是沉默地承接着,不至于每个音节落地,被摔得粉身碎骨。

“爸爸晚上回家问我在树下看什么,我就都告诉他,他告诉我,在树上的只能是蝉啊。我后来查了查,日出时才鸣叫的真的是蝉。”

“原来是这样。我现在第一次知道。”

江槐安听了颇为不好意思地朝林启羽笑了笑,笑容干净、澄澈,不含一丝别的意味。

林启羽手下突然用力拉了江槐安一把,一个风风火火的小豆丁猛冲过他们腿边,林启羽顺手扶了她一把才没摔倒。江槐安才感受到手腕处的温度,一时间有些脸热,抬起头左顾右盼,发觉他们已经走到展览最后的拍照打卡区了。

“啊,这里……”他眼前一亮。

“怎么拍照还到处跑,快和哥哥们道谢。”小豆丁的妈妈抓着手机赶过来,不停地道歉,间或笑着亲呢地拍拍小豆丁的屁股。

两人都摆摆手表示不在意,小豆丁左看看林启羽,又看看江槐安,突然害羞起来捧着自己肉肉的脸又搓又揉,缩进妈妈怀里连声说:“不拍了不拍了。”

小豆丁妈妈笑骂两句,又代她道歉,离开拍照去了。

林启羽远远望见小豆丁合影的一个立牌,顿住了,江槐安从他身后探半个身子:“你也想拍吗,我可以帮你。”手上甚至还非常热心地开始拿手机。

林启羽无言,只是在小豆丁离开后站了过去,江槐安眼睛一亮:“你要拍这个吗?”

那是一个经过漫画夸张的七星瓢虫,圆鼓鼓的身体像半边大西瓜,看起来憨态可掬。

江槐安架好手机,看着取景框里风格迥异的林启羽和立牌,实在憋不住话,尽量含蓄又委婉地告诉林启羽:“这个其实是我画的。”

“我知道。”

“啊?”江槐安按下快门的手猛地一抖,屏幕上拍下重影的林启羽。

林启羽看了眼手机,提醒呆滞的江槐安:“拍花了。”

江槐安才哭丧着脸翻看,心疼不已,瞅瞅林启羽,又请求:“你可以再站过去让我拍一张吗?”

林启羽没回答,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又在另一个立牌前站定,话语有几分炫耀意味:“这也是你画的?”

江槐安望着他的动作,愣愣地点点头:“是的。”

他拿起手机正要拍,被林启羽挡住,语气莫名:“为什么不拍合照。”

江槐安瞪圆了本就圆润的眼睛,也没想起来问林启羽是怎么知道,赶紧两步并作一步到林启羽身边立正,低头看着自己鞋面:“拍、拍的。我觉得你的提议非常好。”

林启羽嘴角抽了抽,拿出自己的手机,拍了拍江槐安手臂:“看镜头。”

江槐安一抬眼就是手机屏幕里自己大半张呆傻的脸和后边表情淡淡的林启羽。手机往下挪挪,江槐安小心翼翼注视着屏幕里林启羽上挑的丹凤眼,轻声说:“茄子。”

合照定格。

江槐安收到照片后反反复复了好一会,又极其遗憾林启羽拍糊的单人照,最终都收藏起来了。

趁江槐安捣鼓手机,林启羽不动声色地打量,据他观察。其实很好认,江槐安的朋友圈发过这些立牌的照片,大多数是铅笔初稿,场上除了这两个立牌还有其他江槐安的作品,那些形象无一例外,都是打形大胆,同时用圆钝的造型表现出来昆虫外观上的细节处。因此这些昆虫形象看起来真实又萌,蛮受合影欢迎。

他们只留下这一张合影。林启羽完全没意识到江槐安欲言又止的神色,陪着他把剩下的立牌都拍了个遍。

江槐安返程路一改正襟危坐,低着头在手机上看同城发布的一些打卡视频。

在小卷手作里坐定,林启羽用关你什么事五字箴言回复完两个小时前,妹妹林望舒“林启羽放假不回家是要在哪风流快活”的质问,抬头看见点好单的江槐安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林启羽奇怪:“椅子上有针吗?”

“啊?”江槐安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林启羽会这么说,他很快抛之脑后,按耐不住把手机调到一条视频,眼神中带着期待,递给林启羽看,“我刚刚一直在看这个。”

视频是一个颜值博主在刚才的展台的照片展示,博主带尤里卡蝉鸣的词条评论:本来只是逛展,能找到这么好的打卡点我也很惊喜!博主小有名气,粉丝有夸博主逆天颜值的,也有夸取景好求地址的,评论区一片和谐。

江槐安不安地澄清了一下:“对不起,我没有想夸耀的意思,我只是太开心了,大家看起来都很喜欢…”

“我很期待这个展会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刷到这条视频了,我一眼就看到有我画过的东西。”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林启羽把端上来的芭菲挪到江槐安面前,“你画得很好,大家也喜欢,是好事。”

“谢谢你。”江槐安拿起银勺又笑了,这次是很满足地笑,“我没想到把它们买掉之后还能在这么好的地方再见到。”

“…买掉?”林启羽皱了皱眉。不怪他敏感,毕竟江槐安的话听起来像离婚后争取不到孩子抚养权,连见孩子一面都靠偶遇的可怜人。

“就是,把它们卖给了一个熟人?我以为会被用来当素材的,没想到会用在这种地方。”

“买卖签的合同上没有说明它们的使用版权吗?”静默几秒,林启羽终于接受这话语背后代表江槐安的一无所知,不由得眉心一跳。

江槐安愣住了:“我们没有签合同……”

“……你是笨蛋吗?”林启羽没忍住质问出声,“为什么不签合同,你上赶着送这么大便宜?”

江槐安整个人蔫蔫的,“是小时候在画室认识的学长…”

“哼。”林启羽怪声怪气的。

“我不是不想和他签合同,是当时我还未成年,他告诉我签了也没用,他会多给我一点钱的。”江槐安双手讨好地把芭菲往林启羽方向推,讪讪地笑,“你吃一口这个下下火……”

“我看起来很饿吗?”

江槐安忙摇头。

林启羽觉得太阳穴都在抽抽,“笨蛋,被人骗还要帮数钱的笨蛋。你当时多大?”

“十七岁。”见林启羽不为所动,江槐安收回手,在桌子底下不安地来回捏着。

“十六周岁以上靠自己挣钱的人就是民事行为能力人了,你那个时候…”林启羽闭了闭眼缓和头脑中的烦躁,一睁眼就是江槐安收着肩膀垂下头,恨不得埋进地下的模样,猛地顿住了。

他突然想起来,在展厅晦暗灯光下,闷闷说着“家里人过世”的江槐安,又想起即使是暑假,总是如同NPC般刷新在b大附近的江槐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他却一言不可发。

在他思绪千回百转之时,久久不听下文的江槐安偷偷摸摸瞄了他一眼,像是一只被困在陷阱里的小动物,不安地侦查了一下,连挣扎都是细微的。

林启羽静静注视着江槐安脑袋顶圆圆的发旋,轻轻地吐了口气,放缓了语气,“江槐安,放假也住在b大吗?”

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沉重地点了点头。林启羽呼吸一滞,好半天才找得回自己的声音。他搭上已经开始融化的芭菲的杯壁,发现水汽已经将其浸得湿漉漉,随着他的触碰,一颗颗小水珠凝成大水珠滚落在他的掌心。

林启羽的心仿佛也塞满湿透的纸巾,他轻轻地把芭菲又推回去,玻璃杯底和木桌版摩擦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要化掉了,你不是想吃吗?”

江槐安闷闷地“嗯”了一声,这气音般的声响里,林启羽什么也捕捉不到。只见江槐安仍是低着头,一手直直撑在大腿上——林启羽怀疑不是这只手撑着,江槐安已经要倒下了,另一手慢吞吞摸索到勺子,眼睛也看不见,却能准确挖到自己嘴巴里。

“在b大也很好,我找你比较方便。”林启羽斟酌着说,江槐安终于面露疑惑抬起来头,腮帮子里似乎还含着一口冰淇淋,看起来鼓鼓的,睁圆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

“我也住在附近。”林启羽心下蓦地一松,说话也变得顺畅,“除了已经买掉的那些,还画过别的吗,我想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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