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大是典型的市中心老破小，植物园也小。走进植物园，迎面就是两株绿意盎然的海棠，倒和林启羽记忆里一般无二。小时候，外公还是b大的教授，在后街有一套老房子，林启羽不时会被接到外公身边小住。所以林启羽对这小小的植物园自然也熟悉。这里面好像新添了植株又新设了告示牌，上面的图画他莫名觉得眼熟。
林启羽靠近仔细看了看，江槐安也小心翼翼地探头探脑，惊呼出声：“啊！”
看清告示牌内容的林启羽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了。”
“其实……”江槐安避开了林启羽的目光，“这些都是我画的。”
“很可爱。”林启羽由衷赞叹。
告示牌上是植物园里各个生物的介绍，配图是其卡通形象，江槐安给这些形象画了小表情，简单的告示牌看着如颇具童趣绘本。
“谢谢你。”江槐安低着头，声音瓮声瓮气的。半晌他压了压手里两瓶橙汁，鼓足勇气又说，“你也可以看看别的。”
林启羽没拒绝。继续往植物园深处走去。小径好窄，江槐安只能落后林启羽半个身位，每经过一个告示牌，都能看到他卷翘纤长的睫毛半垂，目光专心致志地落在告示牌简单的内容上。
遇到植物疯长互相纠缠，单凭告示牌已经无法辨认的区域，林启羽会微侧身，面容平和地询问：“这里指的是哪一个？”
林启羽白皙的手心朝着他上翻，江槐安仿若被蛊惑般把手连同握着的橙汁放上。
“…怎么了？”林启羽手里沉甸甸的，江槐安的手全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的手也安静地承着。
江槐安回神，手仿佛被常温的橙汁烫到，飞速抽走，耳根霎时通红，讷讷道：“这是给你的，谢谢你昨天请我喝橙汁。”
“没什么，”林启羽慢吞吞把橙汁收好，没再多问，“毕竟是我麻烦你帮忙的。”
对，帮忙。
人在尴尬时会努力让自己忙起来。江槐安发现自己终于有事可忙，立马又振奋起来，环顾一周殷勤道：“这里这里，就是我拍的宣传片的背景。”
“…什么？”
江槐安耐心地详细解释：“那条宣传片里有一段是我要假装各种各样不是人的东东，然后说我是什么什么东东我不支持开学，导演和我说这样会有反差的笑点，然后他们就挑了这里一个，因为觉得这里树特别特别多。”
看过很多遍原视频的林启羽听完，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淡定地说了句，“是这样。”
江槐安不好意思地笑笑，扭扭捏捏地说：“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可以再给你演示一遍。”
演示？林启羽迟疑地点点头。
江槐安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一颗光秃秃的梅树说，“那里也拍了，我用那个给你演。”
他噔噔噔跑过去，站定，抬头挺胸，吐字饱满有力：“我是小花，我不同意开学。”
林启羽嘴巴张张合合好几遍，说不出话来，终是忍不住捂着半边脸，笑得凤眼弯弯：“现在哪有花呢？”
江槐安回头一看，梅花树光枝头绿意盎然，却不见一朵红花，脸顿时红得要冒气，虚弱道：“拍的时候是有的……”
可是林启羽笑，他也情不自禁地笑，嘴里嘟嘟囔囔：“我也可以当花的。”
“说什么？”林启羽没听清。
“没什么！”江槐安大声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江槐安的错觉，林启羽的笑容弧度又大了些，他轻声招呼：“没什么就回来吧。”
于是得以一步步靠近林启羽的笑容。江槐安的心飘飘然，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的勇气，终于把憋了好久的话一股脑就往外倒：“到这里就没有了，真的很对不起，其实我骗了你，我只演了这么点东西，我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林启羽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槐安越说头越低，到最后只能看到他毛茸茸的头顶，宛如一朵逐渐蔫巴的蘑菇。但是这到底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江槐安的思维如脱缰野马飞奔到外太空，林启羽却还是刀耕火种时代出行全靠走。他内心抓狂，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你已经和我说过很多对不起了。”斟酌着开口，却发现江槐安立马更加蔫巴。林启羽大惊，顾不上思考，连忙往下说：“但是，我没觉得你做错过事，你也没必要道歉。刚才你的介绍很好，我很喜欢，其实是我谢谢你。”
林启羽除了挑人错处还没说过如此长篇大论，但他每说一句，江槐安脸色就灿烂一点，又慢慢地变成一朵长势喜人的蘑菇。林启羽松了口气，觉得偶尔说说倒也无所谓，没忍住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你今天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
“真的吗，真的吗？”江槐安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我真的帮忙了？”
“嗯。”林启羽毫不犹豫给了肯定回答，“为了感谢你帮忙我原本打算请你吃饭的。”
他看了眼表，才五点一刻，比他预料的要早得多：“现在时间还早，你想直接吃饭还是先逛逛。”
江槐安心情宛如捡到一张废弃彩票却中了五百万，不，比那还开心。他坚定不移地表示自己还不饿，当然是要先逛逛。
b大后门有一条商业街，半条街都是饭馆，并且大都物美价廉，不止b大，和b大隔着两条街相望的a大，也会有情侣来这里约会。
附近主要是居民区，即使放假了，后街的人流量也不少。两人不远不近地并肩走着，江槐安才又一次对两人身高接近有实感。林启羽气质冷冰冰，身材匀称高挑，每次江槐安看着他，都宛如瞻仰一棵不可触及的雪山莲，所以常常生出林启羽比自己高一大截的错觉。
雪山莲冷冰冰地问他：“有什么想吃的吗？”
江槐安私心想和这株美丽冻人的花多逛一会，避开了林启羽的目光摇摇头：“没有。学长有什么想吃的吗？”
林启羽也摇摇头，除了说叫我名字就行以外，没再多说，只陪着江槐安沿着大街往下走。
江槐安时不时看看路边餐厅一扇连着一扇的玻璃窗，表面上是考量餐厅，实际是不由自主在玻璃的反光中找林启羽的侧脸。
暖橘色的林启羽，冷白调的林启羽，倒映在鸡尾酒里的林启羽和夹在花体字母间的林启羽。
江槐安追着形形色色的林启羽走，最终脚步停在一家蓝白色调的融合西餐厅前。他并未来过这家餐厅吃饭，驻足只是餐厅看见了门口摆着渐变的无尽夏和林启羽今天的打扮很配。
林启羽打量了一下餐厅外观，问：“想吃这家吗？”
江槐安点点头却没有进去的意思，林启羽以为他不好意思，率先推门走了进去。江槐安跟在后边，看着林启羽的背影走进蓝花绿叶间，默默在想：果然很搭配。
时候还早，店里人不多上菜很快。两人都安安静静吃着自己的份，菜品味道也不错，江槐安却吃得心不在焉。他心里有事。
虽然林启羽说请客，但江槐安却想结账。他要想办法在不显得突兀的情况下去付款。这个问题有点挑战江槐安的知识面了。
林启羽慢条斯理地吃完，江槐安还在魂不守舍地把土豆泥搅得一团糟。
“不合胃口吗？”林启羽默默看了一会，发现江槐安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里了。
江槐安低头就看到被自己蹂躏得不成样子的餐盘，讪讪放下餐具：“不是的，是我已经吃饱了。”
林启羽看着他还剩大半的食物不置可否：“要再坐一会吗？”
“不了吧，我们结账走吧……”江槐安摇摇头，顿住，突然发现现在是个好机会，如上课抢答问题般举起手，像远处的服务员示意，“你好！”
服务员很快就靠过来，江槐安如自己设想中那样丝滑地掏出手机，说：“我们结账。”
服务员听了愣了一下：“我们这里是手机点单结账的，而且你们已经买单了，您看看你的手机呢？”
啊？江槐安呆滞了一瞬，林启羽接过话茬，“好，麻烦你。”
服务员点点头离开后，林启羽又转向江槐安：“我已经结过账了，说好我请客的。”
“哦。”这下江槐安彻底没辙，肩膀一卸慢吞吞地把手机塞回兜里，“谢谢你请我吃饭……”
林启羽生出江槐安脑袋上方有一块小小的乌云的错觉。他想不明白江槐安这种蘑菇，为什么总是那么容易枯萎。因为没有结上账？大学生是介于学生与成人之间追求体面的人群，消费AA是最基础的社交礼仪，林启羽大概能理解江槐安的心境。
“谁来结都一样的，我顺手而已。”林启羽尽量和缓地解释。
是因为谁结账的问题吗？答案可以是也可以不是，江槐安也想不明白答案，只是觉得沮丧，缓缓摇摇头。
“那下次你来。”林启羽轻轻叹了口气，心想根本就是小孩子。不对，他哪里哄过小孩子？
江槐安好哄得很，给点阳光就灿烂：“好呀好呀！我一定会请客的。”
怎么会有人把请客当中奖一样。
林启羽表情淡淡：“好。吃饱了？要走吗？”
“好呀好呀！”江槐安兴高采烈地把乱七八糟的餐盘整理好，又把餐具放在显眼处方便服务员收拾，才起身跟着林启羽离开。
夏日天长，月亮已挂在天边笑弯眼，天空却还是深沉酒蓝色，华灯初上，点缀在街道仿若一颗颗未升起的明星。
两人又沿着后街原路折返。林启羽是两手空空走路也不尴尬的人，仪态舒展，目光只落在要走的路上。
江槐安看不出来林启羽有什么偏好，试探着搭话：“刚才那家店的味道不错。”
你根本没吃多少好吗？
“嗯。”林启羽顿了顿补上一句，“还可以。”
江槐安心下一喜，接着说：“它做的意面也不错。”他亲眼看见林启羽吃了大半的意面。
林启羽嘴角微抽，江槐安吃的明明是瑞典肉丸配土豆泥，但也点点头。
晚餐他们各点了一例浓汤，江槐安却接着追问，“橙汁好喝吗？”
林启羽挑挑眉，乜了他一眼，答非所问说，“我已经喝完了。”
那一眼看得江槐安冷嗖嗖，一下子全身紧绷，目视前方，手臂紧贴着身子继续走。
同手同脚走了两步，听见问话：“喜欢吃西餐？”
“还好。”江槐安下意识回答，发现是林启羽在问，急急补充，“喜欢的喜欢的。”
不止喜欢西餐，江槐安对世界上绝大多数食物都持积极态度。他喜欢吃清淡鲜香的粤菜，也喜欢吃热辣滚烫的川菜，风味独特的东南亚菜系他也来者不拒。不过他有些嗜甜。
“后街有一家叫做小卷手作的店的东西就很好吃。”江槐安最后补充。他刚才越说越兴奋，林启羽也安静听着，只是在最后说了句，知道了，我没怎么来过后街。
“那我们可以一起去吃。”江槐安小心觑着林启羽的神色。
“可以。”林启羽答应得很干脆，边说着，把江槐安送到了b大后门。
“食堂还是开到晚上九点半吗？”
江槐安点点头，还沉浸在林启羽答应自己的喜悦中。
“好。路上小心。”林启羽说完等着江槐安离开，对方却一动不动。他内心叹了口气，又说，“我走了，再见。”
“再见。”江槐安如梦初醒，愣愣地回答。直到林启羽离开走远后，自己才慢吞吞挪开脚步。
晚餐，散步最后互相告别。和林启羽分别的不舍情绪根本没有生发的土地，江槐安回去路上一直在反复回想这一天的情形，有时忍不住，笑出声，路人侧目而视，他也毫无知觉。直到躺倒在床上，由衷感叹，今天真的好开心时，才惊觉今天好像在和林启羽约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