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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弥城最热闹的商业街上。
人群熙攘、接踵而至,路面狭窄到中间的通道不过半人宽度。
就在这时,一声愤恨的大喊划破空气,声音在整条街道上经久盘旋,长留余音。
“站住!你这个偷窃我们赤王宝物的贼人!”
“不准跑!”
说话间,一个长相绝美、雌雄莫辨的青年慌慌张张地推开挡路的行人,匆忙到连前路的阻碍都辨识不清,一头扎进了正在摊位前浏览购物清单的学者怀中。
那位学者有着石板灰的短发,棱角锋锐。下颌线条清晰,紧抿的唇角自带一股冷厉。他微垂眼眸,青绿的虹膜深处,瞳孔猩红如血。
此刻,正压着眉头,用不耐的眼神注视怀中的青年。
但他拥抱青年的手臂却很平稳,将慌乱的青年护得很好,没有让他触碰到摊位上的杂物。反倒显得温柔体贴。
这样矛盾的表现一时让青年忘记了自己还被追逐着,处在逃亡的路上,险些沉醉在这份冰山下的柔水中。
直到背后抓捕者的脚步声越发清晰,青年才回过神来。
令人惊奇的是这位看似不耐的学者始终没有出声提醒或是干脆放开手臂,与他拉开距离。
这份温柔让青年坚定了信念。
“拜托了,救救我吧!”
“我不过是顺路捡了个玩意,打算,打算上交……”
青年眨着眼睛,匆忙间察觉到了学者的身份,编造出了令人信服的借口:
“打算上交给风纪官们的。”
“我不是贼人!拜托了,请帮帮我!”
“如果……如果你愿意,这宝物我也可以给你!”
青年哀求道,眉眼微蹙,绝美的面容上划过两行清泪,衬得他美得不可方物,如此楚楚可怜。
他身后不远处,那位追逐而来的赤王信徒、镀金旅团的佣兵静止在原地,没有再靠近。像是在打量学者的反应。
“是吗?”
灰发学者低声回复,又好似只是自问自答。
随后他抬起头,目光瞥向一旁看热闹的三十人团卫兵。
“愣着做什么?过来抓捕这个自首的贼犯和他的同伙。”
“需要我这个文弱的学术分子替你们压制这些不法之徒多久?”
“等等!我不是,我没有!”见卫兵被惊醒后赶来靠近,青年着急地反驳。
“我怎么可能和他们是一伙的!”
“求求你了……不要让他们带走我。”
青年下跪求饶,双手紧握着学者的手掌。眼角含泪,在白净的皮肤上划出两道泪痕。
学者无声地叹了口气。
青年见状,眼睛里迸发出了惊喜的光芒。
“佣兵不会这么文雅的斥责。他们的粗俗俚语比你想象中更丰富,光是各大小部族的方言就有数十种变音。”
“这处摊位的前后方位不存在合适的隐藏点,你却朝这个方向前进。”
“怎么?拿慌不择路作借口?隔壁摊位的等候顾客众多,你推开了所有人,只扑向我。”
“呵。行动显眼到这种程度,还需要我一个个指出漏洞吗?”
“何况,你始终没有发现……”学者的手臂在光线扭曲后转为一柄锋锐的长剑。
“接住你的,是我的武器吗?”
青年紧握双刃剑的手指僵在原位,因不愿学者离开而用力紧攥的双手正在汩汩流血。
“嫌犯事涉违反多项须弥法规,带走后按规章制度处理。”
“盗窃、诈骗、意图贿赂书记官,团队作案……”
学者冷淡扫来的目光让青年试图张口辩解,又在他的回答中沉寂:
“拒捕?你还可以借助行动,再加上这一条。”
·
涉事团队已被关押带走。
书记官甩去刀尖上的鲜血,没有立刻将其收回刀鞘内。
熟悉的黑发少女凑上前来,保持以往亲近的社交距离:“好经典的英雄救美戏码。”
“美人,宝物,赤王文明遗迹产物背后的学术价值。你竟然没有动心?”
“刚才拉着那个人不让他撞到摊位,是避免后续可能的损坏商品的赔款吗?”
“不过为什么美人是个男人?”
书记官瞥视少女:
“不是因为某个因论派学者总喜欢看些野史秘闻、禁断之恋?”
“哎呀。”少女顾左右而言他。“禁断之恋才有刺激的背德感啊。”
“在社会伦理的压力下依旧选择冲破阻碍、拼死也要和对方在一起的这份信念!”
书记官轻嗤,不再发言,低头浏览购物清单。
少女却不依不挠,迈步靠近:“你就没有一点犹豫吗?”
“怎么说也是和我一起探索了禁忌知识的本质。我还以为你对学术资源感兴趣呢!”
“之后要不要去赤王陵……”
声音戛然而止。
纸质清单被锋锐的寒芒划破为二,于上升气流中卷着圈,飘落至少女身侧。
她的喉前,抵着仅有一线之隔的长刀。
——尚未真正贴近,便已有血痕浮现。
“怎么了?”
“我说错什么了吗?”
少女一脸无辜,老老实实地抬起双手,坦率提问。
“呵。看来只有彻底点明,你才会清楚你的缺陷。”
“一个拙劣的连环陷阱。”
“事件结束后,人们通常会放松身心,见到熟悉的朋友也会顺势闲聊。这确实不错。”
“但我的这位朋友,不会在阅读时打断我,不会预设立场发问,也不喜欢野史秘闻此类八卦闲谈。言语更不会特意暧昧不清。”
“你很擅长代入他人的行动去观察,却不清楚人们的想法偶尔会与行动相反。”
——例如“她”翻阅了阳月赠送的情史合集,却对此兴致缺缺。艾尔海森倒是阅览完篇。
“还需要我说的更清楚些吗?”
“【心魔】。”
点破身份的那一刻,少女耸耸肩,虚假地、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梦境里还能正常思考,你这个学者真有意思。”
“但你没有力量。”
“所以你只能按照我的规划来行动,你不可能像‘她’一样强行破坏梦境。”
心魔笑得很可爱,甜美得好似凝固的蜜糖,表情虚幻且僵硬。
正如当初在世界树看到的那样。
【博士】回复与他的信函已然暗中销毁。就笔友而言,两人已经不会有下一次交流了。
心魔并不可怕,但博士在见面的那一刹那当即选择逃亡。
那份连【神之心】的庇佑都无法解除的精神污染,却不会对艾尔海森本人生效。
原因很简单。
——他早就与污染的源头产生联结了。
——而有一个合适的中介,才不至于被彻底洞察。
这个蠢笨到可以被轻易看破的心魔,便是他选择的中介。
“力量?对付你,用逻辑就足够了。”
·
作为纯粹唯心的产物,一旦自己察觉矛盾的自身根基,祂的溃败会比预想的速度更加惊人。
维持在生死边缘的状态,不会消亡即可。
·
熟悉的,仅仅保留在记忆里的人影静坐在窗台边。
帘布顺着屋外的风轻微晃动,午后的阳光将人影的面容遮盖,唯有垂落膝头的长款披肩一如记忆中那般散发着暖融的馨香。
艾尔海森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暗沉之色。
同时,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身形依旧保持着成年的体态。
“你长大了。”那位长者语气温和,叹息中的感慨令人心神微动。“怎么也想不到,我还能见到你现在的模样。”
长者轻抬腕部,指尖敲落在身旁的椅面:
“即便这是虚假的相逢,你也该感到高兴。”
“艾尔海森。……我的孩子。”
“坐下吧。这不是命令,而是一个老人希望与她的孩子,能多聊几句。”
艾尔海森的行动第一次有了几分迟缓,但很快,他便恢复了以往的常态,冷静坐下。
——不偏不倚,正好是靠近长者的身位。
——手臂垂落至膝面,双腿自然踩在地毯上。
——他注视着、安静倾听长者的发言。
“呵呵,还是这么……”长者嘴角噙着微笑,“你是个好孩子。虽然不擅长表达,但会从行动中表现你的体贴。”
“我一直为你骄傲。……所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你是个独立性很强的孩子,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但你是个天才,总有些傲气,能被你认可的人很少。这让你交到好友的时间变得漫长……长到我没能有机会看到这一天。”
长者好奇的目光穿透了那掩盖面容的轻纱帘布,被艾尔海森及时捕捉。
他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始讲述这些年的经历:入学教令院,认识了一个好友,毕业后成功就职书记官,平静生活至今。
“报喜不报忧。”
长者点明后,并不恼怒:“我也是学者。语言文字下的潜台词、含糊带过的经历,还有……你的肢体动作暴露了。”
“……我不奇怪你的试探。毕竟,长眠多年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眼前呢?即便地脉能保留些许人的记忆片段,璃月稻妻也存在鬼怪之说,那也是元素力震荡后意外留存下的碎片。”
“真正的死亡,不应该有这些保存。”
“……如果可以呢?”
静默后,长者突然发问。“你会高兴吗?”
“你未曾记忆过的父母,我……大家都安全、从未经历过生死别离,你也能过上正常孩子应有的被庇护长大的童年。而不是现在这样,过早的独立。”
“你愿意吗?”
这是最后一块拼图。
也是最后一次,来自祖母的提问。
艾尔海森的童年时光里,他总是在与祖母的对答中吸收经验:或是为人处世,说是教条权威,或是自由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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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该如何回答?
我们无从得知,只能从他的行动中窥得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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