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结束后,丘冬喜还有种脚踩棉花,心神恍惚之感。
他摸着怀里重量明明没有变化,却莫名像是沉甸甸到坠手的储物袋,脸颊上还带着情绪波动后的红,耳尖也是发热的。
是激动的热。
除了那只三眼天宫炉,还有两本珍稀丹方,此时都躺在里面,这枚储物袋仿佛一下子也跟着昂贵到飞黄腾达了。
“高兴吗?”身侧的人看他垂头专注的样子,抬起手穿过帷帽帘捏了捏少年的耳垂,声音带着笑意。
自然是高兴的,从出来到现在,他就抱着储物袋没撒手过。
“嗯嗯。”丘冬喜连连点头。
而后他空出一只手,握住了旁边剑修的掌心,他指尖是温热的,大约是情绪高涨后血液流通的结果。丘冬喜抬头盯着霍清雪的脸,乌黑的眼亮晶晶。
“回去就炼丹,炼的丹都给你!”
像是摇着尾巴一样,人都要蹦起来了。
霍清雪被他逗乐了,心里都是融化般的柔软一片。“嗯”了一声,还是俯身下去把人抱到了怀里,他约莫是早就想这么做了,臂弯一揽的动作行云流水,丘冬喜回神时已经胳膊搭在他肩上,整个人视野抬高。
霍清雪凑近到怀里人的肩颈,半阖着眼,像是嗅闻一样贴了贴对方的耳垂。
“你若还想要什么,尽可跟我说就是。”
丘冬喜顺势抱住了青年,俩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像是一对知心交底多年的道侣,没有半分隔阂,亲昵自然。
一个温和关切地问,一个乖顺信服地答。
“小喜,那张回魂丹的方子比较繁琐,要是有需要我的地方,记得说。材料到时候我帮你寻。”
“我看了,就是要回炉的部分麻烦一点。材料倒也不急。”
“另一张呢?感觉也是你会感兴趣的类型。”
“嗯看了!只看了名字,但是当时高兴,光顾着把东西收袋子里……当时周围还有人,我不敢表现太明显……”
青年的轻笑和怀里人细细碎碎的解释渐渐远去。
顾善吞了口唾沫,目光从那一对恩恩爱爱的道侣上,艰难挪移到身边几乎已经暗沉到几乎凝出实质的阴九。
他们其实隔了人家有一段距离,不然那个修为高太多的修士肯定会察觉。但这尊瘟神跟他可离得近啊,顾善只觉得自己身上一层皮都是绷紧的,头顶上被压了一层沉甸甸骇人的黑云,还是隔壁飘来的。
“阴,阴九道友……”他细如蚊蝇的开口,嘴唇颤抖,怀里刚领完药草的手也跟着颤个不停。愣是说了这三个字却不敢继续说了。
这场拍卖俩人是奉命来的,都有宗门任务,买的东西不是药草就是丹药。但阴九还自顾自多拍了把剑,此时顾善觉得这人或许是打算一出门就用那剑砍谁……虽然对方还是忍耐住了。
顾善身为一个对危险感知敏感的医修,其实感觉的到阴九整个拍卖过程气压随着最开始的压抑到最后已经带点杀气了。且这个杀气是由远处那对道侣间肢体接触增加而随之成倍增长的……
顾善不知道这三人之间具体发生过什么,但直觉里意识到这必然是个复杂又曲折的故事。
脑袋里的猜测乱七八糟,什么结丹之前惨遭劈腿,爱而不得终将成魔,苦涩情愫不得天日之类的……
不然,为何这样执着怨念地盯着人家看?
等等等等——
顾善赶紧摇摇脑袋,把那些话本里的玩意晃出去。
这都不是现在的重点!
重点是,他们,他们是不是,也该走了?
俩人是坐统一的宗门飞舟来的,自然需要一起回,不然舟上的弟子会询问,到了宗门里也不好交代。
可现在。顾善悄悄用余光看了眼旁边的黑云。
——他连往旁边多看一眼都不敢啊他。
顾善叫苦连天,再度觉得自己不该出跨出养心门的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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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广云宫的飞舟时,丘冬喜忽然意识到胸膛前的那颗玉石在发烫。
他神情有片刻的凝滞,动作却如常,胳膊穿过霍清雪的颈侧,头上帷帽已经摘下了,故而脑袋能贴靠着耷拉在对方肩膀。
“清雪。”少年试探性唤道。“广云宫的飞舟是不是也用了和塔楼一样的建法?”他问的像是随意,指尖却轻轻在胸口捏住了埋在里衣的那块来自阴九的玉石。
周遭云雾缭绕,将灵木制成的巨大飞舟包裹托举,灵石燃烧的声响回荡在舟舱底部,像是低沉的龙吟。
“嗯。原来你那天是在看上面的梯砖。”剑修正接过对面广云宫弟子递回的宫牌。
“仙上请。”弟子身子偏侧,俯身行礼。
霍清雪点头示意,带着丘冬喜跨过飞舟阶梯口无形的灵气罩。“广云宫的宫楼大多由早年开门老祖搭建,用了宗门自创的方法,若有兴趣,我届时带你去拜访一位长老了解一二就好。”
身上一层微凉的介质剔透滑过,丘冬喜目光微微抬起,似有所感般往远处的某个方向看去。
“也没什么……那梯砖的结构我从未见过,才觉得好奇……还是先炼丹要紧……”他回复的声音越来越轻。
目光尽头,天上云城的圆弧建筑之前,站着两道身影,左侧的青衫陌生,背着个药箱。右侧的人则正直直朝他看来,兜帽下的脸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似乎身量更高了些,比较起当年尚带青涩的少年,恰好在挺拔青年的年岁时结丹。
剑眉星目,深邃黑眸,专注盯人时,像是一只匍匐又安静的猎豹。
正因本该在身侧的羊羔到了别的野兽口中,而散发出低沉气息。
阴九。
仅是轻轻一瞥,丘冬喜立刻便低下了眼,隔着衣衫捏紧了指尖的玉石。
心脏陡然无措的空了一拍。
而后是后知后觉般的细微恐惧。
他没有对视上去,也不确定对方是否真的认出了他。
但他知道,阴九必然是起了疑心。
甚至是杀心。对霍清雪。
“怎么了,小喜?”霍清雪指尖落在他颈后,递来一句询问。
丘冬喜摇摇头,扭过脸。“没事,没什么。”
此时的顾善只觉得旁边的气压似乎再度沉下去一点。
千钧一发间,一道热烈爽利的女声闯进了此刻僵持压抑的气氛间。
“阴九!”
“好巧,你也来天上云城参加了拍卖?刚刚怎么在会场没看见你,你买了什么?”来人扎着飒爽的马尾,又以火红绸带将发丝捆绑缠绕成三股麻花,随着步伐而摇曳坠动,一双杏眼大而亮,身上红白两色的衣袍上绣着跨云麒麟。
“呀,养心门的小善怎么也在?”
她声音清脆高昂,身上火灵跟的灵息几乎不需要感触就萦绕而生,是个十足大大咧咧的个性。修为甚至比阴九的结丹初期高一层,一团火一般直接冲散了阴九这边低沉可怖的灵威,毫无意识气氛不对劲。
阴九甚至都没她高挑,视线直接被挡住,所以不得不把目光抬高了些。神情冷淡地提醒一句:
“凤五。”
似乎早就不是第一次被这样打断了。
顾善却宛如见到了佛祖,脸色从苍白泛青逐渐变为红润欣喜。
“凤,凤师姐!”
那艘来自广云宫的雕鹤飞舟已经在浮云间逐渐远去。
阴九最后只看见上面随风鼓动的半透明绸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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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冬喜连续几个月都专注于研究三眼天宫炉。
就算是刚从霍清雪床榻上爬起来,也是要攀在床榻边缘,把昨夜掉到地上的丹方捡起来,再翻到之前那一页继续看。然后开始实践操作。
他对即将能亲自炼制破境丹这一事实感到由衷的兴奋和高兴。
有种此后路途都非常光明且自由的感觉。
不再束缚于宗门,不必每次破境都大费周折折返,担忧于一颗丹药影响此后全部修道之路。
这称得上是一次彻底的里程碑。
霍清雪也看得出他的兴致,故而不会太多打扰,只是在丘冬喜需要时,外出寻找药草或者材料。
更重要的是,他以往总觉得丘冬喜出神于不知什么事——那个时候的爱人看起来似乎随时要离自己而去。现在却不再出现那副模样了。
丘冬喜像是吃了颗定心丸,在自己身边呆的很安稳。
霍清雪因此而感到满腔柔情,总是带着浅浅笑意,注视面前专注盯着丹炉控火的人,目光只停滞在对方身上。
高阶丹炉对修士的要求自然也非常高,丘冬喜的资质远远达不到合格线,故而每次操作时都格外耗费心神,一停下来就倦怠出奇,几乎是当下就要倒地。
身后的剑修会及时靠近过来,接住少年的身子。
温和又纯净的灵力如水浪般层层抵流到丘冬喜脉搏里,替他抚平疲倦和酸乏。
很舒服。
丘冬喜往往会不自觉闭起眼,仰起头,让身体更加贴近青年的腰腹。
霍清雪因此更加拥紧他,鼻尖埋入少年颈侧,深深嗅闻他的气息。
疲倦后的丘冬喜会显得格外依赖人,怎么控制和触碰都总是温顺地接受,提问也总是顺着意思‘嗯’一声。
像一只软绵绵而好摸的小犬。
甚至在感到足够宽慰时,喜欢抬着头舔别人的下巴,舌尖湿漉,动作虔诚。
那是个新的习惯。或者说霍清雪不曾见过的习惯。
他不知晓来源,以为是丘冬喜自发的亲昵求吻,便垂目下去,俯身回以更深的拥吻。
丘冬喜在尝到他温柔舌尖时会陡然清醒一下。
意识到面前的不是陆乐。
可没有他多加思考旁余的机会,霍清雪随后就抬手按紧了他的后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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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的广云宫内倒是忙碌起来,据说是为了举行百年一次的门派大比。
这是正派间难得齐聚一堂的时刻,意义极大,更关乎着此后不同派系的实力排名。可谓是重中之重的一场大会。
宗门弟子间气氛紧张,兑换丹药的人数也愈来愈多,宛如刚入门时新晋们试炼前备考的场面。
丘冬喜看的真切,感慨丹修果真还是最赚钱的一行。
“师弟,试炼的秘境虽然危机四伏,但起码还有书本可以看。大比可就没有了,加紧强化自身实力才是正路。莫要懈怠。”银纹雪袍的女子真诚开口,拍了拍身旁的背剑少年。
“……说得好,所以大师姐,给点灵石,我好去多换些丹药进阶。”少年面无表情,伸出一只手。
大师姐立刻收回笑容,一巴掌拍在他脑后勺。
正好在藏书阁高处目睹全程的丘冬喜,默默扭过头:……
门派大比,向来按各派地理位置轮流主办,去年是位于山谷深处的养心门,今年则轮到谷外云湖的沧州阁。
据闻沧州阁地处海上,战场的场地设立于浪涛群起的石盘群阵中,阵有四雕龙石盘,盘间一耸立的游龙长柱如定海神针。
场景恢弘大气,被称‘白浪铸风,引龙入境’。
丘冬喜跟在霍清雪身边本不需要操心什么,他从天上云城回来后,就每日在吸收灵气和炼丹中忙碌。
霍清雪现今的修为比他高出太多,炼化吸收那些纯质的灵气需要耗费更多时间,但修为也进境的飞快。
他已经从筑基二层圆满一跃至三层圆满。
并且,非常扎实,灵息稳定。
丘冬喜储物袋里那颗破境用的‘朱遂’也好好的躺在其中。他因此不必像之前那样焦灼于破境的问题,只需要安心待在霍清雪身边。
只是广云宫的长老极力邀请二人去观摩门派大会,声称此会百年一举办,精彩程度可谓天下翘楚,若错过则是大大遗憾。
最初,丘冬喜是绝对不打算去的。
开玩笑,上回才险之又险的差点和阴九撞面,这类聚集门派的大会,自然是不可能参与。
可霍清雪却好像起了些兴趣。他向来含蓄,想做的事情也不会明晃晃嘴上来一句‘想’。
但丘冬喜看见他目光停顿,伸手拿起了送来的那枚客牌时,就知道这个人实则是感兴趣的。
大会举办的时长最短也需要三个月,若是其中有弟子平手,则又有加赛,约莫五个月是保守估量。
丘冬喜不是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