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心这词太好,让我的虚情假意有了缘由。
再次坐上银甲虫,我们和好如初。唐安带我在三区的食堂坐下,一碗热乎白粥,入口寡淡,多余的水让它像极米稀。
与其说水太多,倒不如批评食堂偷工减料,斟酌半天,最后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
暂时失声的我,又跟着唐安去一区食堂买了一袋糕点。
是上次吃过的糕点,绵甜的豆沙,勉强多得我喜爱。付费时滴的一声,唐安这张脸刷掉的工分能抵我半个月辛劳。还是四区那家老旧酒吧好,要是有下次,酸涩的苹果汁或许更适合我。
“中午记得吃饭,注意身体,不要再喝酒了。”
我们的对话被我的无声断送,他恢复往日,送我到门口就转身离去。
谁让唐安道歉的下一句是“不要离开”呢,而我又笑着回了他,“只是去上课而已。”
接下来的好些日子,因最初的回合制退让变得比那碗米稀还寡淡。
我谨遵医嘱不敢喝酒,他也畏惧起关系再度破裂变得少话,不变之中唯一在变的是每天的早餐。午夜梦回,我终被花样繁多的饭食打动,想起了高中时期的发小。
她那时恋爱,每天都会给我的同桌带牛奶和三明治。行为一致,但唐安不是什么小女生,他不会跟我交谈,不会看我,仿佛这样就能给彼此的关系裹上一层保鲜膜。
判别之期将近,钟天铭找过我几回,他在办公室里不算大胆,几次上手都被我避开。
“真后悔没能早点认识陈老师这样有趣的人。”
“院长您说笑了。”
他怎么可能不认识我?我不知道他这突然的尝鲜劲是怎么萌发,还偏生是看上我一个男人。大抵余生漫长得可怖,基地条例又是终生的一夫一妻制,他便觉得我是可掌控的。
“诶,你不要这么拘谨,二区这种事多了去了。听说你还住在院里,要不我给你调到二区去?”
“您有这么大本事?”
“你跟了我,不就知道我能有多大本事?”
钟天铭笑着,把眼睛笑成一条缝,于是金丝镜架封不住他话里有话,我也有了拔掉他舌头的恶趣。
“别这样,大家还要合作不是?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我们擅自改动结果,难道就不会被发现吗?”
“被发现?哈哈,你当以前就没做过吗?要不是今年来了个不识相的蠢蛋,陈老师怕是一直都这么可爱呢。”
“不识相?”
“就是那个一脸麻子的女人。”钟天铭不上手就会将嘴凑近,我感受到那股热气,心里一阵恶寒。
“有些事不能说出来,你心里清楚就好。”他说,“今年特殊,上次我给你引荐的那位,背后才了不得呢。”
摆脱掉钟天铭后,关于琳娜的整件事情清晰到没有一处疑点。
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并不会为一个人的死而去掩盖什么,真瞒不住了,再杀掉一个不识相的人就好了。我的烟瘾是这两年染上的,在中午,我会避开那些年轻的面庞,躲在一处角落,让缭绕烟雾填补我的胃。
人类的地下基地,有水,有火,有吃的,也有住的地方,我在这里呆了77年,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去处,就算找到了,又能有多大差别。
我已经忘掉该怎样面对一个人的死了,就像忘掉活着的滋味,也许可以做一缕轻烟,只用消散就好。
可惜,总会有个人来阻止我的幻想,他打来电话,像是在我身上装了个眼睛,看见了我对自己的虐待。
“怎么不吃饭?”
“不想吃。”
“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呼出的烟飞进眼里,刺痛一下,我不想再跟他聊,“我吃饭去了,唐大队长。”
跟许末一届的大概有一百多人,在分院之前他们会被分班,班主任制度因老肖被很好地延续到末日,下午的时间,我偶尔在办公室听班主任们聊天。我代班的那位是个看起来有些软弱的中年女人,她鼻子下面有一颗大黑痣,以及一张常年紧闭的嘴。
“陈老师,”她今天喊住了我,并对我表达延迟的感谢,“要不等会儿一起吃个饭?”
她还将嘴角往上咧,笑得生硬,我拒绝了她,理由是昨夜垮掉的胃。
“还没正式感谢你呢。”
“说什么谢呀,院长让我代班,我当然要尽好责任。”
“说的也是。我前几天得了个东西,你应该会喜欢。”
是精美包装的黑色盒子,最不会说话的人突然对我大摇大摆地行贿,而这个赃物还没露面,就被唐安夺走,碎在了地上。
瓷白的花瓶,和一张可消费不少工分的银卡。义教院的老师在基地算是不愁吃穿的工作,但不至于能给我送礼。不过比起她,唐安的举动更存疑。
“抱歉。”
他摔得理直气壮。我看着他捡起银卡,然后以蛮力将其掰为两段。做完这种事他的眼神掠过我,却不说话了。
“怎么不继续抱歉了?”我往前走,无视那些瓷片在脚底碎得更惨烈,无视故意的声响,直到他说,“别动!”
我停了下来,他说道,“你不觉得她送你这些是别有所图吗?”
“那也不用毁掉啊。”
“银卡这个东西触犯了条例。”
“你们上层的东西,我们用当然触犯条例。”
“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的遮掩理直气壮,我没有追究的兴致,于是落实任务的第二项。
“判别仪式那天,你会来义教院吗?”
“会。”他的神色终于有些变化,“护卫队主要保障仪式的顺利进行。”
“我记得往年护卫队可没在。”
“命令不是我下的。”这一推托为下句的直白作了铺垫,他突然看向我,说道,“但听说今年是你,我没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