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明煜以他名誉起誓，我必须留在医院观察一晚。他很少求我，我当然没拒绝，只是身上乏力，下床时踉跄一步，跌进了房间主人的怀里。慢了半步的蒋明煜在旁说道，“反应不错，把这个家伙给我送到，超级无敌至尊豪华VIP单人病房去。”

我的不用还没出口，天地颠倒，竟被人横抱起来。

“西楼的单间，我知道。”

差点忘记，冯雅是个一米八几的高个姑娘。

睡在医院的好处是，当我无法入睡时，去蒋明煜那要一粒淡蓝色药丸，很快就能沉入梦乡。

这两年的我对梦一直有很大敌意，恨不得拿着笔记下发生的每一个场景，而在药物作用下的今天，来回变换的始终是几片颜色平常的云，对抗不了多久，我终于在梦里入眠。

深度睡眠像极昏迷，醒来是在一片昏暗中，我睁开双眼，借微弱灯光，看见了趴守在身旁的俊朗五官，以及桌上的时间。

凌晨五点多，我见到了我最不想面对的人。

我在心里把蒋明煜骂过数遍，最终在黑夜的掩护下，又悄悄看了回去。

显而易见，睡着的唐安很容易激起我的愧疚。

天杀的蒋明煜，原来他安排个单人房的目的竟如此险恶。这个男人可不止一次两次这样干，比起那些好言相劝，苦口婆心的医生，他绝对是独一份逼着患者直面风暴的。可惜医者不自医，在自己的事上他却是个坚决的逃避主义者。

人多么复杂，人的感情只会更加复杂。像我，不过感慨几句就已蛊惑自己将手置于唐安上方。

以前我总喜欢揉乱这头黑发，惹那一眼哀怨，现在却连平常的对视都不敢。

问心有愧这种词，用在我身上太过妥帖，但因有愧而选择逃离又实在费解。我何尝不是蒋明煜呢，除了在医术上的敬佩，同种困扰反倒让我成了他办公室的常客。

比起奢华，他更喜欢杂乱，落脚处往往只有一个沙发。

“哟，您起这么早是来问罪的？”

“你倒有自知之明。”

“没办法，我天生爱管闲事。”

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我坐在对面的沙发里，十分滑稽的画面，我笑了一声。

他问我，“喂，你不会要跟他一直这样下去吧？”

“放心，不会的，”我回答他，“我打算在今年入冬前离开基地。”

“离开干嘛？”

“不想活了。”

蒋明煜不再问，然后在衣服口袋里翻找出一根电子烟，迅速飘荡起来的白色气体，停在我们中间。

我在试图透过迷雾看清他神色时，他打趣道，“都想死了就别管我抽烟。”

“你可真狠心。”他又说，“我好不容易又救活你一次。”

“狠心么，你竟然用这么好的词形容我？”我笑了笑，赶在我们将悲伤化为互侃前说道，“蒋明煜，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他吐出一口白烟，“你说。”

“在我离开之前清除掉我的所有记忆。”

“怎么不拜托那群疯子？你知道我不做这种手术的。”

“把我的记忆交给他们，你放得下心？”

嘱咐完一件生前事，其实并不会有解脱的感觉。我的胃比起昨日好了很多，于是没再回那个病房，走到了大门，亲眼见到一队远征军，以及一位军官和唐安的交谈场面。

眼睛是看不出他们说了什么的，只能看见各自脸上的不同神态，唐安的冰冷，因警觉发现我后竟有一瞬的破裂。当然，只是一瞬，他们就结束了谈话。

“陈老师。”那位军官我认识，点过头，他带着队伍大摇大摆走进医院 。

我的身上是义教院的白衬衫，经历一夜虽有些皱巴，但我仍开口对唐安说，“我回教院了。”

他站在那，身上也是昨天的旧装。

当我要履行自己所说时，我的袖口被一股力量挟制，可能是怕再被挣开，他往上握住了我的手腕。

“对不起。”

我听见唐安说，回头的那一眼看见他前所未有的悔意。时间真是奇妙，以前的对峙是各自倔强，现在反倒是各自退让。

“昨天的事，我向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