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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绝地北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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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的电报,又催你回去了。”埃尔维斯将电报纸塞到林安手里,目光落在她脸上。他口中的“将军”,别无他人,正是魏德迈。

林安接过来扫过一眼,随意地丢还给他,“这张我看过了,拿去烧了吧。”

上清宫的残阳如血,夕阳的光把她坐在门槛上的身影拖出了长长的影子,映进身后的大殿里。

山下是少有的寂静,那是肉搏战斗的信号。

大殿里有一堆篝火,是参谋处正在焚烧重要文件,那火焰的光芒比夕阳更亮。

埃尔维斯唔了一声,和她一起并肩坐在门槛上,看向北邙山下。金黄的麦浪还像一周前一样,在风中轻轻摇摆着。

“好可惜啊。”林安看着山下的麦浪。已经到了收割的季节,正经历了青黄不接、一整年大旱的河南,正是应该抢收的时候。可是这片洛阳城下的麦子,就在一天天的战斗背景声中,低垂着,熟过了头。

她又看向千年古城洛阳,城市的轮廓清晰可见。

偶尔维修城墙敲敲打打的声音,穿越了山下刀刀见血、刺刀相搏的声音,传到这山顶的上清宫来。

“陈纳德将军之前通报,”埃尔维斯用英语说道,鼻子里重重喷出一股气,“空军侦察显示,第一军并非溃散,而是在成建制撤退。那个姓胡的,真是个混蛋。”

他转头盯着林安,“但是,这也说明,我们真的该走了!”

林安撇撇嘴,耸耸肩,没有接话。

“我要求离开,并不是因为战局危险,或者怕死。而是再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埃尔维斯说,“第一军既然放弃灵宝,那么洛阳的失陷只是时间问题。我们的观察任务也已经完成了,为什么不走呢?”

林安挑了挑眉毛,点了点头,“那么你的观察结果是什么呢?”

埃尔维斯看了一眼大殿里匆匆忙忙走来走去焚烧文件的参谋,“不堪一击。”

林安瞟了他一眼。

埃尔维斯耸了耸肩,“中国军人的战斗精神,当然是值得肯定的。”

“但是你觉得那没用。”林安看着他说。

“没用。”埃尔维斯点点头,他扯了扯领口,倾吐道:“仅有的迫击炮不能集中使用,士兵战术素养差,炮击之后不能及时前进。冲锋时,不是一哄而上,就是一哄而散,不会分散前进,班排之间也没有小组战术。”

“这都不谈,关键是火力差得可怜。按驻印军的配置,每个班就要配置一台轻机枪,每个排一个重机枪和迫击炮,但是在这里到团一级才有重机枪和迫击炮。”

他站起来指着辽阔的平原,“这里多么适合装甲部队突击啊!可是我们却只能靠单发步枪组织阵地。”

他转过身看向林安,“这种情况下,再强烈的战斗意志又有什么意义呢?无非是白白送死而已。我们的观察也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不能配置齐火力,进行彻底的整编训练,这些人无非是一些拿着枪的平民而已。”

他看了一眼路过的参谋,说,“就是他们,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水平都达不到。”

林安仰望着他被夕阳描出血红色的高大身影,他高高的眉骨和鼻梁隐藏在阴影里。

“一个多么傲慢的白人啊。”她说。

“你受不了了吗?”埃尔维斯盯着她。

他们之间的信任,已经足够他理解这是一个她常开的种族主义笑话。

林安站了起来,与他对视着,这时候,他才发现她眼睛里有眼泪。

一瞬间的慌乱之后,埃尔维斯的下巴抬得更高了,他没有道歉,只是看着她。

他相信林安是一个坚强的女人。

从华盛顿到列多,从他在TIMES上读到她的文章的时候,他就觉得她不会是一个纯粹的敏感多思的女孩,否则,她不会做出决绝的泄密决断,更不会埋首于肮脏的贪腐调查之中。她是一个有着坚强意志,能够理解这个世界复杂性的……官僚。

林安看着他,看着他,她的泪意渐渐消去,变成一段鼻涕。

她吸了吸鼻子,音色正常,“你说的没错。”

埃尔维斯松了一口气。

林安忽然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可是有一点我要纠正你”。

她说,“在时代的代差、农业国和工业国的战斗之中,当然是避免不了有骑兵向坦克冲锋的情形的,无论是在一百年前中国的僧格林沁,和几年前的波兰。我们不必去评判道德上这是否是一种优越的行为,又或者它是否是一场必败的战争。意识决定物质似乎是在说梦话,但是正是这种意志,使得敌人会考虑入侵是否是值得的——一个反抗的人,并不仅仅代表着敌人的成本是1,更代表着他的收益会是-1,这不是精神胜利,而是博弈论101.”

“因此,我要说,用刺刀去面对机枪,在战役层面,的确是无意义的。但是在战争,甚至于,整个地球的层面,它有意义,而且不仅是精神上的意义,更是物质层面的意义。”

一段焦急吵嚷的声音从步道上传来,是一群士兵抬着一个担架往山上来。

埃尔维斯愣住了,他的眼神从她的眼睛看到她的领章,紧紧地抿了抿嘴,轻声说,“对不起。不过,什么是博弈论?我怎么没听说过?”

“参谋长!老王!”他的声音被一阵更急促更响亮的呼唤声盖过,杨副军长几乎是风一样从大殿里冲了出来,扶到刚刚到达殿门口的担架前,单膝跪地,几乎是趴到了伤员身上。

血淅淅沥沥从担架上流到地上,王宇振参谋长的肚子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已经浸得通红,他粘着尘土和黑灰的右手痛苦地捂着肚子,对杨副军长用尽力气,轻轻点了一下头。

不知是出于痛苦还是焦急,他紧紧皱着眉头,“军长呢?”

“我在这儿!”武庭麟三步并作两步趴到了担架边,“老王,怎么样?哪里受伤了?”

王参谋长喉咙里嗬嗬作响,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武庭麟紧紧抓着他空出来的一只手,大喊道,“军医呢!快叫军医来!”

“军长……”王参谋长微弱的声音打断了他。

“你说!你说!”武庭麟立刻将耳朵凑近。

王参谋长面色灰败,气若游丝:“鬼子……是想逼我们进城……好……好一口吃掉……我们……千万……千万不能进城……”

说完这句话,好像他要交代的所有事情都说完了。

那只粘着灰土和鲜血的手无力地从肚子上耷拉下来。

纱布没了压力,渐渐鼓出肠子的形状。

“老王!!”武庭麟紧紧抓着他的左手,眼泪在他脸上冲出两道灰泥的印子。王宇振的左手还是柔软温热的,好像他还活着一样。

抬担架上来的士兵们早已泣不成声。

“他的遗言是什么?”埃尔维斯声音压得极低,问身旁的林安。

林安紧紧握着拳头,面无表情地说,“他说,日军意图迫使我们进城,以全歼本军,希望军长不要进城。”

埃尔维斯紧紧盯着那个脏兮兮的,面色青白,已经没有呼吸的身体。

刚才林安所说的那些关于成本和收益的冰冷词汇,此刻仿佛具象化成了眼前这具尚有余温的尸体。一个高级指挥官,在生命最后的瞬间,思考的不是生死或者娇妻幼子老母,而是如何让敌人付出更大的代价,如何让己方避免更大的损失。

这就是她说的“-1”的收益。一个活生生的“-1”。

他伸出手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

他看了看混乱的现场,又看看终于忍不住落下泪的林安,耸了耸肩,“安,如果你决定要留下来,我也留下来。”

林安猛地抬头看向他。

他微微抬起下巴,“在葛底斯堡,我们的先辈用刺刀守住了阵地;在一战的贝洛林苑,陆战队的前辈们用身体填平了通往胜利的道路。美国军人,也绝非只会在炮火下冲锋的孬种,我们懂得牺牲的意义。”

“哦得了吧埃尔维斯。”林安一抹眼睛,惯常地嘲讽道,“这时候还不忘自吹自擂。”

埃尔维斯笑了一声,挑了挑眉毛。

他的眼睛转向躺在地上,渐渐变凉的王宇振参谋长,面色也平静和严肃起来。

他摘下军帽,肃立着,凝视着这位仅有数面之缘的中国指挥官。血色夕阳在他身后,将他的身影投在古老宫殿的石阶上,也投在那片沉默的、被鲜血浸染的土地上。

“其实,”林安擦干眼泪,神情已恢复平静,“我也并非非留不可。”四周无人留意这偏僻角落的动静。

“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示意埃尔维斯跟她避进大殿深处。趁四下无人,她扯过香案上的地图,指尖点向灵宝:“这个念头,大概是在收到陈纳德将军电报时萌生的。或者说,是被迫产生的。”

她拉着埃尔维斯避入大殿深处,趁着无人,一把扯过香案上的地图铺开,点了点灵宝的位置:“从收到陈纳德电报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一件事。”

“我们怎么从这里活着出去?”她盯着埃尔维斯,不等他回答,便自嘲地笑了笑。

她的手指从东向西,敲击着新安、渑池、洛宁,最后重重按在灵宝上。

“灵宝是潼关的门户,是整个关中平原的最后一道锁。想要入关,必须先过函谷关。如今函谷关一失,洛阳就成了一座绝地,我们被彻底包了饺子。我对第十五军的突围能力……”她顿了顿,“不敢有太高指望。待在北邙山,也许比在路上乱撞更安全一些。”

埃尔维斯猛地扑到地图前,目光灼灼。

林安还在低声诉说着,像是在说服他,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另外,我也犹豫是否应该把这个情报告诉武军长。第一,如果是空军看错了怎么办?假如真是友军在有组织的撤退,汤恩伯的长官部不会不通报第十五军。假如不是,如果灵宝还在我们手里,我说了,岂不是动摇军心?”

“Fuck!”埃尔维斯一拳狠狠砸在桌上,发出砰然巨响,“婊子养的,胡宗南,居然就这样放弃了我们!?”

林安冷笑出声,“我们?我们两个人算什么东西?”她指了指殿外,还有那更遥远处、更多、更广大的河南平原,“这里是多少人、多少地,我们比得上吗?”

埃尔维斯抬起头,看着外面围着王参谋长聚成一团的人群,咬紧了牙关。

晚餐在压抑的沉默中进行。所有人都没什么胃口,只有咀嚼小米的沙沙声。

武军长打破了沉寂。

他放下手中盛着小米饭的粗瓷碗,声音沙哑而疲惫:“林上校,斯塔尔少校,你们的任务应该完成了吧,我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助。最新消息,鬼子的前锋已经到了洛宁。我已经决定,安排军部的非战斗人员向西突围,经洛宁前往灵宝的第一军防区。这是离开的最后机会,请二位……随军部一同撤离吧。”

林安也放下碗,看向武庭麟,“那么武军长是什么打算呢?”

武庭麟的筷子在桌上点了两点,“我准备撤入洛阳城内,进行巷战。”

林安微微抬起了下巴,凝视着他。她的胸中有千言万语,失守和转进在河南并非新鲜的词了,而且,第十五军,比其他任何部队,都有更充分地理由撤退。

即使他们不知道灵宝失守,但是既然洛宁遇到敌人,全军撤向洛宁保卫后方也是战术和战略上都挑不出毛病的打算。

武庭麟端起碗又往嘴里扒了两口,吃得干干净净,说,“总不能把洛阳拱手让人吧!再说,第一军正在路上。”

出于对中央军惯常的不满,他带着嘲讽,又带着希望抱怨着,“哼,御林军!总该有两把刷子吧?”

他把碗往前一推,说,“你们收拾收拾,明天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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