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很傻,安。你知道吗?”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这可能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消息。如果你能继续留在魏德迈将军身边,以你的方式影响他,比告诉你们的外交部长要管用得多。”
“你说的,也许都对。”林安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铺满灰尘的石阶上,“可是,埃尔维斯,那是我的国家理应知道的事情。我没有权力替我的国家做出‘需不需要知道’的选择,也没有权力因为个人的安危,就去衡量这份情报的‘轻重’。”
她的目光从埃尔维斯脸上移开,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迷茫,缓缓向前走了一小步,更靠近了栏杆。
她抬起头,仰望着在高处幽暗光影中愈发显得宏伟的林肯雕像,喃喃自语,像是在问那石像,也像是在问自己:“我是谁呢?我不过是一个翻译,一个机要秘书,一个身在异国军中的中国人……你说,也许将来,在更重要的位置上,我的存在,会对我的国家更有价值。可是现在,就在此刻,如果我选择沉默,我觉得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存在,不仅没有价值,甚至……反而成了一种起反作用的价值。”
她的话语在寂静中飘荡,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清醒和绝望。
“所以,你会告诉他,是吗?”埃尔维斯的声音有些干涩沙哑,他紧紧盯着她的侧影,试图从她那看似平静的姿态中捕捉到一丝一毫的动摇。
林安缓缓转过头,原本望着雕像的目光落回到埃尔维斯脸上,那眼神出奇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洞悉一切的冷然。 “如果我说是,你会去告发我吗,斯塔尔少校?”她平静地反问,语气无波无澜。
她的声音变得很冷,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距离感,一点儿也不像刚刚那个会因为历史而兴奋、会和他开玩笑说“这里能看见南方军队吗?”的姑娘了。林肯纪念堂内高远空旷,只有他们两人的声音在巨大的廊柱间低低回荡,更显得此刻的对峙分外清晰。
“我不会。”埃尔维斯没有丝毫犹豫。
林安笑了笑,微微摇了摇头,“那就暂时相信你吧。”她很自信地看了埃尔维斯一眼,“就算你现在去告发,也没有证据的。”
埃尔维斯苦笑了一下。
他忽然想到前两天在书店无意中翻到的一本准备买来送给小侄子的儿童读物,《小王子》。里面那朵虚张声势的玫瑰花也是这样,明明脆弱,却偏要故作凶恶地说,“我可是有四根刺的,一点也不怕老虎。”林安此刻的神情,竟有几分相似。
埃尔维斯沉默了几秒钟,脸上的苦笑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不容置疑的认真。大厅穹顶投下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动。
“安,”他顿了顿,开口道,“我有别的办法。”
林安一怔,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不解:“别的办法?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埃尔维斯直视着她的眼睛,语气不容置疑,“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不要去见宋部长,不要试图传递任何消息。什么都不要做。”
“你凭什么——”林安有些恼怒。
“凭我相信你刚才问我的那些问题,不仅仅是为你自己,也是在探寻一种正确的、或者说至少是更不坏的行事之道。”埃尔维斯打断了她,他的手指收得更紧了些,却并非粗暴,“也凭我不想看到你,因为一时的热血和信息不对称,而把自己置于无法挽回的险境。”
他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但决心未减:“有些事情,由你来做,目标太大,风险太高,而且很容易留下痕迹。但我或许可以尝试用更……迂回和安全的方式,确保某些重要的声音,不会完全被忽略。”
“你?”林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要帮我?或者说,帮我们?”她不明白,他一个美国军官,为什么要冒这样的风险。
“我说了,安,这场战争之后,我希望看到一个更公正、更包容的世界。这不仅仅是指国与国之间,也包括盟友之间的相处方式。”埃尔维斯松开了她的手腕,但目光依旧没有移开,“而且,我也不想看到一本好书,还没有写到它最精彩的章节,就因为作者的鲁莽而被迫中止。”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安抚,更有几分不容置喙的决断。纪念堂内很高,穹顶将外面的喧嚣隔绝了不少,只余下一些游人轻微的脚步声和低语。光线从高处的天窗和敞开的入口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迎着林安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所以,相信我这一次。不要做任何事,至少,在听证会之前,什么都不要做。好吗?”
“可是,你怎么才能……”林安仍是满脸不可置信,声音都有些发飘地问。她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扰了这殿堂里巨大的林肯坐像和他所代表的肃穆。
埃尔维斯做了一个示意她不必再问下去的手势:“我想,有些事情,具体的过程如何,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他顿了顿,凝视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睁大的眼睛,补充道:“至少,在听证会之前,你最好都不要知道。我只能说,我和我的家庭,在华盛顿这边,还算认识一些能够说得上话、也信得过的人。”
他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之后,等事情过去了,如果我们都有机会的话,我会把能告诉你的,都慢慢告诉你。”
林安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又像是要不听使唤地从胸腔里跳出来,砰砰直跳。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用一种她自己都未曾料到的平静,
“好,埃尔维斯。我会等到听证会的时候。”——无论如何,到了那个时候,她会按照自己的判断去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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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杜鲁门委员会的听证会改期。而宋子文,出现在了三叉戟会议上。斯塔尔少校每天按部就班地整理着来自全球各大战区的简报,对林上校关切而质疑的目光,视而不见。
“回中国再说。”他在她耳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