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上租借委员会的材料之后,林安又回过头去找戴维斯找给过去的简报内容。每天早上7点,魏德迈吃早饭的时候,都会一边吃饭一边翻看简报,这些简报是由美军内部的新闻管道汇聚过来,再由新闻处的保罗·加尔文上校整理成缩略稿,在6点左右准备完毕,交给戴维斯副官。
“加尔文上校他们做得不错,”戴维斯少校解释道,“覆盖面广,时效性也强。不过,正如将军跟您提过的,他希望有一份专门针对中国战区的简报。我之前也尝试整理过一些资料,但事务繁忙,加之对中国内部的复杂情况了解有限,进展一直不理想,所以还没能正式纳入晨间简报的固定流程。”
林安略一思索,就觉得这事要比现有的全世界的战区新闻晨报要难。加尔文上校对接的是美军内部的新闻情报中心,只要做一个缩写的工作,而她的信息管道都要自己搭建。
这其中的难点,还在于“每日”。信息多了,千头万绪没有重点,信息少了,更加不好。她了解到现在关于中国战区的情报主要来自于G-2情报组的汇报——但多是ad-hoc(临时性)形式的汇报和自上而下task-driven(基于特定任务需求)的汇报,并无周报,更无日报。第二个渠道就是来自中国官方的例行通报,她浏览了几份,也许是鄂西会战时期将军本人就在重庆的缘故,可以随时问询信息,并不依赖简报,但这些来自军政部的通报实在失之于简略。第三就是各式新闻报刊,考虑到时效性,放在周报里也许还可以,放在日报里就有些词不达意了。
林安琢磨了一下,决定首先要每天像加尔文上校一样,按时地收到和汇总这些信息,简单编辑之后,试行几天,看还需要增加什么管道。比如OSS在中国,以及对驻滇参谋团,以及租借物资管委会的王定坤,她准备都要求做成日报,加上project based的、按照任务进度进行阶段性汇报。
当然,这些设想,还需要魏德迈批准,以及自己合理的justification(理由)。
当务之急,是试写一份简报出来。
“加尔文上校,您好。”林安敲了敲新闻信息处那扇漆着“Col. P. Garvin - Press Information”字样的门,“打扰了,我是林安。”
门很快打开,一位身材高瘦、笑容爽朗的军官迎了出来,他的军装上别着上校的鹰徽。
他伸出手:“林上校,请进!叫我保罗就行。戴维斯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他正是保罗·加尔文,年约三十出头,一口流利的东海岸口音,来自宾夕法尼亚州。
林安与他握了握手,走进这间充斥着电传打字机嗒嗒声和浓郁咖啡香气的办公室。她注意到墙上贴着几张辛辣的政治漫画和前线照片。
加尔文上校为人热情,并无架子。林安后来才偶然得知,他的哥哥詹姆斯·加尔文也在军中服役,是美军中有名的反对种族隔离的“色盲”——他麾下的□□团里,黑人士兵与白人士兵是混合编组训练和作战的,这在种族隔离政策仍是主流的1943年美军中,无疑是大胆的举动。
或许是受其兄影响,保罗·加尔文也相当不拘小节。
“戴维斯说您要负责关于中国战区的每日简报,”加尔文引着林安到一张堆满电报纸和剪报的桌旁,“那可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光是处理来自北非、欧洲和太平洋战区雪片般飞来的信息,筛选哪些是将军今天必须知道的,哪些可以缓一缓,哪些只是噪音,就已经焦头烂额啦。”
他又笑着指了指旁边一个角落里,一位年轻的黑色头发少校正在一堆电报里收拾行李。
“那是埃尔维斯·斯塔尔少校(Major Elvis Stahr Jr.),我的得力助手,”加尔文介绍道,“他每天早上四点就得爬起来处理第一批电讯和新闻稿,不然根本赶不上六点给戴维斯副官的初稿。”
正被点到名的斯塔尔少校抬起头,看到林安,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所以我每天晚上七点就得准时上床睡觉了,上校,不然第二天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林安故作震惊地捂住了胸口,“没有夜生活?那可真是太不幸了!”
三个人都大笑起来。
林安问,“魏德迈将军指派我负责中国战区的简报,我们又马上就要飞往华盛顿,我特别想请教您整理总体简报的经验。”
加尔文上校显得十分乐于分享,他摆了摆手:“经验谈不上,林上校,都是在实践中摸索出来的。我们这里主要依赖几条信息主线:一是各主要战区司令部——比如太平洋的尼米兹将军、欧洲的艾森豪威尔将军,还有北非司令部——他们会通过军用加密电台发来每日的战况摘要和重要军事行动通报,这是最直接也是最核心的部分;二是海军部和陆军航空兵司令部下属的情报部门,会不定期地共享一些他们认为具有战略价值的侦察情报、敌情分析和战果评估;三是□□和战争部,也会定期向我们提供一些关于政治、外交以及重要后勤物资调配方面的动态简报。”
他指了指斯塔尔少校先前整理的那一角,那里不仅有几部颜色各异、用途不同的电话,还有一台电传打字机正不知疲倦地“嗒嗒嗒”吐出长长的纸带。
“为了确保时效性,”加尔文说,“这些机器几乎从不停歇,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守。”
斯塔尔少校补充道:“除了这些内部渠道,我们还会看几家大的通讯社——比如美联社(AP)、合众社(UP)——关于全球战事的即时报道。同时,也会关注像《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这类报刊登的社论和随军记者发回的军事分析员文章。这些公开信息,主要是为了帮助我们了解公众视角和舆论,毕竟这有时也会影响到高层的决策思路。不过,正如您能想到的,这些公开信息,在时效性和情报的准确性、深度方面,肯定不如我们的内部保密渠道。”
林安点点头,又顿时愁眉苦脸起来,“这些信息来源确实非常宝贵。可我们明日就要启程,在飞机上,以及抵达华盛顿初期,人生地不熟,我又该上哪儿及时找到这些电报和新闻摘要呢?
加尔文想了想说,“埃尔维斯也去华盛顿,这些信息源他都会带着,我这里也会总结传给他。如果你觉得源信息里有什么值得做到中国简报里的,可以随便取用。”
林安连忙向二人道:“那真是太感谢您了,加尔文上校!还有斯塔尔少校,接下来恐怕要多多麻烦您了。”
斯塔尔少校一笑:“林上校客气了,能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您随时可以找我。在飞机上,如果条件允许,我也可以把接收到的电讯摘要给您看。到了华盛顿,我们的临时办公室应该会和将军的办公室离得很近,信息共享会很方便。”
加尔文上校又补充道:“林上校,关于中国战区的特殊性,我完全理解。如果您在华盛顿那边,发现有哪些特定的情报渠道是您需要但我们目前没有覆盖到的,或者您希望建立一些针对中国国内的特定信息收集点,需要我们新闻信息处出面协调的,也请尽管开口。虽然我们主要处理的是公开和半公开信息,但在系统内,还是有些人脉和途径的。”
林安对加尔文上校这份不遗余力的帮助深感意外。
她郑重地说:“保罗,埃尔维斯,你们的帮助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有了你们的支持,我对做好这份中国战区简报,就更有信心了。”
她又和斯塔尔少校具体讨论了一些在途和抵达华盛顿后信息交接的细节,比如每日接收电讯的时间、摘要的格式、以及如何快速区分信息密级和重要性等。斯塔尔少校显然对此经验丰富,给了她不少实用建议。
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林安觉得收获巨大,不仅对简报工作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也对接下来在华盛顿如何开展工作有了初步的抓手。
她起身告辞:“非常感谢二位的宝贵时间和无私分享。我先不打扰了,等到了华盛顿,我再正式‘上任’,向斯塔尔少校‘报到’。”
“随时欢迎,林上校!”加尔文和斯塔尔齐声笑道。
走出新闻信息处,林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虽然建立中国战区专属的深度情报网络依然任重道远,但至少,在基础信息的获取上她已经有了一个起点。
斯塔尔少校提供的会是经过初步筛选的、面向全球战局的“大路货”,她还需要从中精炼出与中国相关的部分,并结合她计划开拓的那些更专门的中国信息渠道——比如OSS在华的某些特殊报告、驻滇美军参谋团的观察、甚至王定坤那边租借物资的实际运抵和分配数据所反映出的问题——才能真正构建起一份魏德迈将军所期望的、既有高度又有深度的“中国战区晨报”。
她步伐轻快地返回自己的临时办公室,准备开始草拟那份向魏德迈将军申请建立独立信息渠道的正式报告。
她要确保,自己递交的第一份“中国战区晨报”样稿,就能让将军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