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上课。昨天布置的作文你们背得怎么样了,说好的今天抽一个同学起来背。”
英语老师的鞋跟伴随上课的铃声一同传来,江小海缩了缩身体,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那就课代表——”江小海刚松了口气,就听老师话锋一转,“旁边的同桌,来,小海同学,让老师听听看你一晚上的学习成果。”
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死了。
江小海磨磨唧唧地站起来,不出意外地没有出意外。
一开口,就是一张世界地图。
环视教室,有的同学已经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笑得堪比想要打鸣却打不出来的公鸡,老师的脸也十分精彩,仿佛打翻了调色盘,五彩缤纷。
她要笑不笑,要气不气,看江小海的眼神像看杀父仇人。
唯有沈一,打这周以来,他就莫名其妙地心情不好,以往他的表情跟老师有的一拼,这会儿却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脸。
江小海顺利背完,老师赶紧挥手让他坐下:“小海同学,如果下次你在这么流畅的基础上,再纠一纠你的发音,那就更完美了。”
老师腹诽“冤孽”,扭眼看向江小海的专职课代表:“沈一,你这个课代表可得加把劲,好不容易把他的听读写提起来了,没道理还不如继续当个英语哑巴。”
沈一沉声应好,江小海撇了撇嘴,好什么好,这个课代表最近可是玩忽职守,问他个题,脸能拉到地球的另一端。
熬到放学,天色已晚。
自从升入高三,江小海和沈一就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房子,方便他们上下学。
走进夜色,江小海瞅了眼独自走在前面的沈一,越想越气,也越想越难受。
起初,他还跺脚一般踩着沈一的影子,以此发泄他的火气,噼噼啪啪走了一段距离,他忽然停下脚步,一瞬不瞬地注视兀自前行的人。
察觉到身后没了动静,沈一也停了下来,他转身查看情况,与江小海相隔一盏路灯对望。
高三留到这个时间才离开教室的,不是住校生,就是住处离学校不远。
寂静的小道上,微黄的路灯把道路截成两段,将江小海和沈一从路中间划开,他们之间明明相距不远,却营造出了遥遥相望的感觉。
两人都没有说话,互相较着劲一般。
最后还是江小海先开了口,指望前面这个会说话的哑巴,说不好他们要在这里站多久。
“这两天你到底怎么了,给我个理由。”
沈一半垂眼皮,声线平淡地好似融入了夜里:“没什么,快回去,明天还要上课。”
“你还知道明天要上课!”江小海厉声呵斥一句,委屈道,“我叫你纠正我发音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理我。我是惹到你了么,你就不理我了,问你你也不说。每次都这样,嘴巴长在你身上,就跟摆设一样,不需要捐给别人好了。”
江小海吸了吸鼻子:“是你毛遂自荐要当这个课代表的,难道就因为我发音的问题总是解决不了,你现在没耐心了。”
沈一在班上,向来是非必要不说话,要不是眼看就要高考了,江小海的英语成绩提升缓慢,他也不会跑去英语老师那儿,讨了个针对某人垂直管辖的课代表。
想起白天课堂上,同学笑作一团的发音,江小海本来还不在意,看见沈一半天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模样,不在意也在意起来了。
他气呼呼地哼一声,走过去狠狠撞了下沈一的肩膀,绕过他径直朝出租屋走去。
爱理不理,他不理他,他也不理他了!
反正高考也不考英语口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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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的倒计时飞速划过,沈一的日历撕得只剩薄薄一层。
李山河的电话如约而至,他点击接通,听筒里是李山河有点长进的英语口语:“Hi,my bro,how are you?”
两年前,李山河经由父亲的安排,发配到了澳大利亚,他没有高考的压力,干脆把注意力放在两名好友身上。
沈一开始撕日历的时候,他的电话就跟月经贴一般,时不时来一个,美其名曰关心好友的身心健康。
“说。”沈一言简意赅,阻止了李山河思维发散,从宇宙起源跟他聊到人生哲理。
“怪不得把人小海惹生气了,小海那么好的脾气。”电话那头,李山河嫌弃地“啧”了一声,他不太好意思当面说别人坏话,所以把音量放低了一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沈一忍了忍:“没事我挂了。”
“说你两句,你还不乐意了。你到底咋了嘛,跟小海不好说,还不能跟我说说。兄弟,马上就要高考了,你俩现在这样,是打算高考完就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别胡说八道!”
李山河一副看破一切的表情道:“你看,你又不乐意了,不乐意怎么不拿出行动来,等,能等到小海喜欢你啊?”
沈一瞬间瞪大了双眼,李山河像是看见他一样,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伪装:“别跟我说什么不是,从小到大,其他人说他两句,他还没什么,你倒先跳脚了。也别问我怎么知道,傻子都看得出来你喜欢他。”
傻子还真看出来了,沈一无话可辩驳,但傻子都看出来了,偏偏江小海看不出来。
“有什么事儿,高考完再说,你现在就去低个头,认个错,当积累经验了,万一以后用得上呢。而且,你怎么保证小海不喜欢你,从小到大,你俩之间,谁插得进去。”
沈一挂断了电话,在房间里沉思片刻,他忽地攥紧手机,起身去敲江小海的房门。
咚咚两下,过了几秒才传来江小海的声音:“别敲了,没人在。”
沈一失笑,推门走了进去。
江小海正坐在书桌旁,低头写作业,听见门口的动静,头也不抬一下,像是料定了沈一会进来。
“小海,”沈一就站在门口,手压在把手上,万千思绪涌到嘴边,最后只说了一句,“我……抱歉。”
江小海背对他,大大地哼了一声,明显对他这几个字很不满意。
然而,就是这么几个字,差不多花掉了沈一大半力气。
他还能说什么,说之前早上醒来,某个湿答答的部位无不在提醒他,他对他最好的朋友动了其他心思吗?
意识到喜欢上最好的朋友,他本来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万一对方不喜欢他,他们岂不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两种最炽热的感情夹杂在一起,沈一更是畏首畏尾,一度不知道该怎么和江小海相处。
可是他们又处在人生的一个关键时刻,李山河说得没错,这个时刻就怕行差踏错,酿成不好的后果。
沈一深深地叹了口气,轻轻合上门,走过去,一手按在江小海肩上,越过他看向桌面。
平摊的英文周报,沈一眼眸一闪,心下一紧,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小海,对不起,这几天都是我的问题,跟你没关系。”
江小海放下笔,转动椅子正对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想告诉我,还是我不能知道?”
听出他话里的关心,沈一心里更不好受了,他滚了下喉结,艰涩道:“都不是,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看着沈一为难的模样,江小海沉默一瞬,垂下头,小声呢喃:“你都知道了。”
沈一“啊”了一声,眼皮上下飞舞,纤长的睫毛闪出残影,还没来得及问,就听见江小海自顾自地替他解答:“你知道我喜欢你了,但是你接受不了,所以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面对我。”
“啊?!”结果是没错,可原因是不是反了。
江小海猛地一抬头,脸上快哭了似的,眼角还泛起泪花:“我知道,你很难接受,如果你真的接受不了,你可不可以假装不知道,我们继续做回朋友。你放心,我会努力的,努力以后不喜欢你了。”
沈一伸手捂住江小海的嘴,表情没比他好到哪里去:“我说,祖宗,你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吗,就给我判了死刑。什么不喜欢,以后别说了。”
“你什么意思?”江小海含糊问道。
“我什么意思,”沈一眉宇松快,近日积攒的郁气散去,露出少年郎特有的意气,“我跟你一个意思。早知道……”
他笑着摇摇头,早知道,他浪费那个时间做什么。
江小海一把拉下他的手,惊喜道:“那我们现在是男男朋友关系了!”
沈一瞥了眼搭着他手腕的两只手,在江小海期待的注视下,缓缓开口:“现在还不行。”
江小海立马甩开他的手腕:“为什么呀?!互表心意,下一步不就应该确定关系,难道你还想当渣男!”
沈一话没说完,又被一股脑地贴上负面评价,他好气又好笑地弹了弹江小海的脑门:“祖宗,你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高三了,我们马上就要高考了。”
“哦。”江小海脚尖点地,扭了扭腰带动椅子,视线飘忽,下一秒他又喜笑颜开道,“那等高考完,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做男男朋友了!”
沈一背着双手,凑近他,言笑晏晏,偏要不知死活地逗一逗他:“就这么想做我男朋友呀。”
“你就不想吗?”江小海斜眼乜他。
担心回答慢了,身上又多了不好的标签,沈一赶紧说:“当然想。”
要不然他怎么会做那种梦,不就是因为身体比心理先一步开窍,生动地演绎了什么叫“做梦都想”。
“好了。”江小海把眼前这张在梦里反复出现的俊脸推到一边,毫无所动道,“你出去吧,我要学习了。”
沈一有种搬起了石头,却砸到了自己的脚的感觉。
就这样完了,然后呢?
可是江小海态度坚决,然后的事情一定要等到高考完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