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里发生的一切都被颜娘子看在眼里，她放缓脚步，悄悄从小门后离开，径直向花丛深处去了。

谢夫人在花园的凉亭里闲坐，一旁的两个侍女，一个在烧水，一个在碾茶，颜娘子赶到的时候，炉子上的水正好烧开了，气泡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热气腾腾的。

“怎么样，她们两个进去了没？”谢夫人顺手把茶末倒进了茶釜里，示意身边的两个侍女退下，然后把面前的茶碗一分为二，推了一只到颜娘子面前。

颜娘子顺势坐了下来，表情有些沉重，但也只能实话实说：“没有。”

“意料之中。”谢夫人揉了揉一侧的太阳穴，神色没有太多的变化，但明显还是有些发愁。

她有意促成这桩的婚事，没少从中牵线搭桥，但结果总是一样的，她儿子的诚意永远只停留在口头，婚期一拖再拖，就是不肯真正定下来。

至于她那两个侄女，她们倒是主动，时不时就来这边走动，缠着她们表兄不放，只不过她儿子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原先还有些回应，不至于直接拒绝，后来干脆回避，只剩一点场面上的应付。

而这件事的源头，说起来就远了，若是非要细究，就要从裴家的发迹说起，十多年前，裴家还不是最得势的世家，实力不及当时的王谢崔林，自从和谢家旁支的这一脉联姻，两家相互帮扶，才渐渐做大。

本朝尚武，一直是武将政治，三省的官员，很多都是从地方将领里提拔上来的，不论是世家，还是布衣，想要掌权，都离不开军功。

裴家是功臣的后代，但是到了裴敛的父亲这一代，就没有怎么上战场了，倒不是裴家不想，而是当时的边关要塞，大多由皇室驻守，带兵打仗这种事，还轮不到他们这些世家插手。

然而这样做的弊端也很明显，任人唯亲，选出来的将领，并不是真正会打仗，他们虽然是皇室血脉，但却没有实际的能力，跟周边的国家作战，屡屡失利，不论西边的西凉，大宛，南边的南诏，百越，还是北边的漠北，都趁火打劫，大举东进。

当然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边关带兵的藩王郡王，因为掌握了兵权，手里的权力越来越大，有一些隐隐有了不臣之心，想要割据一方，自立为王，在与周边国家的战事中，有所保留，不肯倾尽全力，不想着赶走侵略者，反而利用混乱的局面，排除异己，把周围的一些州县，也纳入自己的统治范围。

这样的局面，让当时的天子十分头疼，为了削弱藩王的势力，他不得不重用外姓，把目光投向了当时世家，裴家和谢家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发展起来的。

裴桓有谋略，而谢良勇武，两人一个平定了边关的藩王之乱，得到了今上的重用，加封国公，一个打服了周边的小国，让周边的小国称臣，不敢进犯，这样的功绩，奠定了两人的地位，然而功高盖主，难免猜疑，不管是为名也好，为利也罢，还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以求自保，他们都有做一些布置，比如世家之间的结盟，还有安插人手，培植自己的政治势力。

不管后人怎样评说，但是在当时，他们确实也有几分无奈，后来世事变迁，天子越发昏庸，只知道敛财享乐，很多人的心就也变了，有了更多自己的打算，他们两家也不能免俗，除了扶持自家子弟，扩大自己的产业，也都养了一定数量的私兵。

权力使人膨胀，奢侈享乐的风气让人心腐坏，渐渐的，很多人开始对现状不满，他们为朝廷，为社稷付出那么多，却只得到了一点微薄的俸禄，以及少的可怜的赏赐，他们凭什么还要做这个忠臣，他们应该得到更多，而那些已经得到更多的人，也没有满足，大家的功绩都是一样的，凭什么别人得到的更多，而他们却要屈居人下？

世道终归还是乱了。

而这天下之势，总是治乱相替，此消彼长，很多人猖獗一时，最后还是难逃被清算的命运，这几年，裴桓就处理了一批大小官吏，顺手打压几个行为出格的世家，这里面就包括谢家。

谢夫人冲了碗茶，心里的思绪跟那水雾似的，源源不断地往外飘，怎么按也按不住。

有些事情她也不想，但是她却无法阻止，她的哥哥自矜功伐，心气越来越高，对财物对女色的欲望越来越重，已经有了超出臣子的野心，在边关的这些年养寇自重，用朝廷给的军费积贮武器。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最终还是被捅了出来，而处理这件事的人，就是她的丈夫。

谢夫人深深叹了口气，说来也好笑，用得着他们谢家的时候，裴桓和她是恩爱夫妻，恨不得把她的哥哥当成自己的亲兄弟，用不着他们的时候，就想把他们一脚踹开，玩一招鸟尽弓藏，他倒是正义，但是他又正义到哪里去呢，他的哥哥做过的那些事，他裴桓未尝没有做过，只是他不想光明正大地造这个反罢了。

这就是她的好夫君。

要不是有所顾虑，她也拼命拦着，她哥哥的性命，就要交待在他手里了。

有这样一个前车之鉴，谢夫人对裴桓已经不信任了，谁也保证不了未来的某一天，他会不会再对谢家动手，她不能不顾家族安危，促成儿子和谢家姐妹的婚事，也有这一层考虑。

谢夫人缓了缓心绪，这才重新看向颜娘子，继续问起细节：“那她们见到她们表兄了吗，总不会连面也没见到吧？”

颜娘子笑了笑：“这倒不至于，只不过世子没有让两位娘子进去，面还是露了的。”

谢夫人又问：“那他们可有说起什么？”

颜娘子道：“没说几句话，不过这也怪不了世子，当时世子的脸色有些不好，而且谢三郎也到了，想必是有什么要事，我看不大方便。”

“你怎么还替他说话？”谢夫人深感无奈：“喜不喜欢这种事还不明显，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他就是没这个心罢了，以前还稍微好点，自从他那两个表妹干了蠢事，他就越发不待见她们了。”

不喜欢硬贴上去有什么用呢。

最后一句话，谢夫人没有说出来，虽然谢家姐妹现在不在，但她还是在颜娘子面前，给她们留了几分颜面。

谢夫人喝了口茶，把手里的茶碗重重放下：“算了，喜不喜欢不重要，只要这桩婚事最后能成就行，阿蕴，你就别哄我了，这些事情我心里有数，至于那位公主，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吧？”

说到最后，她也有些不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