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回应。

“咱们打不开别人也打不开，换个地方找吧。”

外面的人走远了。

杨晓琳崩溃地跪在地面上。

“你怎么了？”晓俊晃悠悠走过来蹲在杨晓琳的边上。

杨晓琳看见他又变成诡异的样子了，他腐烂的脸，他扭曲的身体，唯一像活人的只有他纤细的脖子。

杨晓琳双手卡在晓俊的脖子上，狠狠地将他摁在地面上，她怨恨：“为什么你要出现，为什么要纠缠着我们？为什么要破坏我的家？”

晓俊没有哭闹，他甚至没有挣扎，即使他的喉咙骨头在杨晓琳的双手下发出“咔咔”的碎裂声，他依然用那张不属于人的面孔看着上方的杨晓琳：“找到了，你的宝藏。”

杨晓琳在尖叫中举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石头用力砸向晓俊的头颅，在她不要命的发泄中那颗脑袋终于碎裂开来，黄白色的脑浆混合着红黑色的血流淌在杨晓琳周围。

那些碎裂的脑子像是还有生命一样在蠕动。

那具失去脑袋的尸体还在发出沉重的喘息声。

杨晓琳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下了一跳，她在尖锐的心脏刺痛中扔掉石头，用沾满血的手从晓俊的口袋中拿出自己的手机。

来电人是杨爸：“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们在哪？”

“我们在箱子中。”杨晓琳失魂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把弟弟带哪里去了？”杨爸的声音急躁不堪，“你们是不是在无名路那个废弃工厂中？”

工厂？“是啊。”杨晓琳回答。

“在就好。”杨爸松了一口气，他对着身边的人解释了一番，又对杨晓琳说，“你赶紧带你弟弟到大门口等着，我都说了不准你带着他乱跑，为什么不听话？看我一会怎么收拾你。”

电话扣下后杨晓琳才发现锁屏下的界面就是短信的发送界面。

【爸爸，姐姐送我回家了。】

底下是杨爸一连串的消息：

你们去哪了？

接电话！

接电话杨晓琳！

接电话！

……

杨晓琳看着旁边已经融化到仅剩下衣服的晓俊，她拎起那件滴着红黑色黏液的衣服，无助地看着没有出口的四周。

木板的空隙后好像隐藏着数不清的眼睛，杨晓琳觉得自己在晃，后又发现是整间屋子在晃，眼睛在晃动中从缝隙中突出来，衣服中还在源源不断流出黑红色的黏液，越来越多，越来越多，逐渐流平成一面光滑的镜子。

杨晓琳看着自己脚下仿佛出现的神秘空间，晓俊就跟自己脚对着脚站在那个空间中。

杨晓琳看见了他展开的双臂，她发现自己也展开了双臂。

她向前方倾倒下去。

“嘭”，杨晓琳的头撞在玻璃上发出一声响。

她捂着发痛的额头，良久才缓过力气从地面上站起来。

这是便利店收银台旁边那块落地玻璃，因为是晚上，外面漆黑一片。

杨晓琳看着玻璃倒映出自己捂着脑袋的身影。

她忍不住犯恶心。

你又做梦了。杨晓琳指着自己的倒影。

倒影中的杨晓琳蜷缩的手指刹那张开，她伸出来的手穿过玻璃抓住了杨晓琳的手。

杨晓琳仓惶后退，在被汗水打湿的睫毛缝隙中看见了晓俊的身影，他看起来长大了，跟自己一样高。

杨晓琳开始抗拒在便利店的夜班，她无法一个人面对安静的夜晚，她从未这样迫切地期待有个人能推开便利店的门走进来和她讲话，哪怕是找茬的吵架她也能接受。

何云发现杨晓琳正以非常快的速度消瘦下去：“晓琳啊，你要不然暂停一份工作吧，你还年轻，不能现在就把身体折腾坏。”

杨晓琳扶着置物架缓解晕眩的感觉，她拒绝了何云的提议：“没事，可能是这段时间营养不良，我妈最近给我做的饭很好，过段时间就能养回来……”

何云在杨晓琳自然的回答中被人捏紧了嗓子，她犹豫着开口：“你妈妈，不是去世了吗？去年……”

杨晓琳在“才没有”的想法中重重砸在地上。

便利店的老板给杨晓琳放了一周的假，老刘觉得若是杨晓琳晕倒的情况发生在只有一个人的晚班，那太可怕了。

杨晓琳觉得自己确实需要休息，尤其是开始享受挂在床头的铃铛响过后的睡眠。

杨晓琳又遇到那个叫方夏的女孩子了，这次是在自己楼下。

她竟然跟踪自己。杨晓琳有些气愤，但她没有证据，她不能仅凭两人最近遇见的频率过高就随意怀疑别人。

杨晓琳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不想方夏知道自己住在那里，她拎着手中的食物开始围着附近的建筑转圈。

她对这个地方很熟悉，了解新小区和旧小区之间的复杂路径，知道哪个部分看似是被杂物堵住，其实是一条隐蔽的小路。

她成功甩掉方夏。她对着自己空荡的身后得意的笑。

一个脏兮兮的东西被她惊扰到从角落中窜出来。杨晓琳被吓了一跳，手中的食物不小心甩到地上。

那个脏兮兮的东西朝杨晓琳发出威胁的低吼，瘸着一条腿开始吃地上的食物。

杨晓琳觉得它很眼熟，透过它打结的毛发和带着干掉血渍的伤口，杨晓琳隐约能看出它是一条白色的狗。

一条白色的小狗。

这让她想到那天女人怀中抱着的那只，只不过那只没什么精神，这只实在是狼狈。

杨晓琳蹲下来，小声呼唤它。

白犬威胁似的呲牙，拖着食物往堆积的板材缝隙中躲藏。

“杨晓琳。”

杨晓琳回头，发现是方夏找到了她。

“不要跟着我！”杨晓琳举着从路边捡起来的木棍警告道。

“请你相信我，那个铃铛只会让你沉迷幻觉！”方夏说。

杨晓琳问：“什么是幻觉？”

方夏察觉到她话中的意思：“给你铃铛的人只是在骗你。”

“虚假但快乐的梦境和真实却痛苦的现实，你难道会选择痛苦吗？”杨晓琳在笑，但她眼角的泪水流淌下来，“如果能保护我的是幻觉，你就当我是在赎罪吧。”

方夏朝杨晓琳走近一步，见杨晓琳没有抗拒，她又慢慢往前移动：“为什么要赎罪？你并没有错！”

杨晓琳摇头，她身后的虚空中渐渐出现水纹一般的波动。

方夏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挡住无法再靠近。

那些水波先是包裹住杨晓琳的脖子，然后慢慢包裹她的头。

方夏想也没想握着匕首朝着眼前看不见的阻碍劈去，她的匕首破开了前面无形的墙壁的一部分，这东西如同活物一样开始修补那个裂口。

而后面杨晓琳几乎坠入那些水纹，方夏咬着牙向杨晓琳伸手，她们离得很近，只要杨晓琳抬起手，她就能将杨晓琳拉过来。

方夏看着杨晓琳抬起的手，那只手轻轻摁在方夏的手指上，方夏在万钧的力量中垂下了手臂。

方夏不肯放弃，她的手指抓住了杨晓琳的指尖，这让她感觉自己能越过这些无形的东西。

但下一秒，杨晓琳撤回了自己的手。

她只能对着杨晓琳大喊：“你并没有错，杨晓琳。那些事情会发生是因为她们错了，没有人因为你丧命，你不应该将错误归置到自己身上！你是受害者！”

“你并没有丢掉你的弟弟，也没有人因为你任性的举动出车祸，她们是在去接你弟弟的路上出事的。只要你愿意，你就能回想起来，你快想起来，你现在的记忆是在骗你！”

杨晓琳一动不动任由那些东西吞噬自己，她问方夏：“就算她们不是因为我去世的，那又怎么样的？我要的无非是一家人永远生活在一起，若是当时我没有反对她们去接弟弟，那她们就不会因为出发的时候天黑了而发生意外。”

杨晓琳在被吞噬的最后一秒，她对着方夏说：“我不是在责怪自己，我从一开始就希望这一切的错误都是因为我，这才是我的罪。”

方夏眼睁睁看着杨晓琳从自己眼前被抢走，就在她发出一声无力的呐喊之际，两根树枝一样的东西从上空中出现，飞速绞住了杨晓琳消失的地方，一阵令人牙酸的钢筋崩断的声音中，方夏眼前被撕开一个往外冒寒气的空间。

李颖的声音从方夏身后响起：“你不是要救她吗？去吧。”

方夏在听到李颖声音的时候下意识想回头，但李颖的手扶住了她的后脑：

“去吧，敌人可不会等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方夏深吸一口气，她迈进那个空间，身后的光亮随着缝隙合拢消失，但很快眼前就亮起了一种昏暗的灯光，方夏出现在一个楼道中。

她认出这是杨晓琳的家门口。

方夏无法忽略刚才李颖的声音是从比她高很多的地方传来的，她也忽略不掉李颖扶在自己头上的手掌比正常的手掌大出三倍不止。

但她有更重要的事情。

杨晓琳觉得自己那天能得到这个铃铛是因为幸运，她有些感激那天坐在小公园吃饭的自己。

杨晓琳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卧室，看到她的奶奶正在看电视，杨晓琳走向放遥控器的沙发：“奶奶，小声一点啊，我晚上还要上夜班呢。”

杨奶奶冷哼一声，劈手抢过遥控器将声音再次调大。

杨晓琳了然，她认命般摊坐在沙发上，问：“你又跟我妈吵架啦？”

杨奶奶生气到双手和头一起挥舞着：“什么叫我和她吵架，是她故意和我吵架惹我生气！”

眼看杨奶奶佝偻的身体颤巍巍站起来，杨晓琳安慰道：“我说错了，是她要吵架，这次是什么原因？”

“我嫌她用水多，这上一趟厕所冲一次，水还不都是钱买来的吗？我难道不能心疼我儿子的钱吗？”杨奶奶见杨晓琳头靠在沙发上要睡着，晃着她的手非要她评评理。

“我妈又不是不工作，你就当用的水都是她自己买的不就行了。”杨晓琳道。她觉得自己疼痛的耳道将她的头也带着发痛，她眯着眼睛从茶几下掏出一板止痛药，桌子上没有水，她直接咽了下去。

圆润干燥的药片粘在她的喉咙处，针扎一样细密的不适感带着喉咙和食道蠕动，杨晓琳在杨奶奶喋喋不休的抱怨中冲向了厨房。

厨房很空，几乎没什么电器，也没有杨晓琳用习惯的直饮水水龙头，她随手拿过一个装着水的杯子喝光了里面的水。

冰凉的水沿着食道流淌进带着热度的身体，胃部被激地剧烈抽搐，杨晓琳趴在水池边将刚才的药连带着水一起吐了出来。

耳朵里的蜂鸣声继续增大，电视节目的声音快要听不清了，嘈杂是杨晓琳唯一的感受。

“奶奶，调小一点声音啊！”杨晓琳摁着厨房门大吼。

外面的电视兀地归于寂静，只留下了单一的蜂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