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日是一个空闲的星期一,因为杨徵为了抽空回家提前完成了一些事务。刚过中午,杨徵先收拾完着装,然后移出身旁的椅子坐下,挪开挡在梳妆镜前的杂物,将头发盘起,紧接着从首饰盒里取出一对金钩绿松石耳坠戴上。
做完这些,她起身退后几步,小小的镜面中映出她身上那件沉香底色,刺有金桂纹样的上褂,而身下那条长到遮住脚踝的裙子在镜子里几乎看不见。
“打算出门了?”睡在斜对床的安妮问,“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呢。”
“是啊,那我先走了。”
“嗯好,路上注意安全。”
今天是杨徵离开父母和哥哥,在伯尔尼过的第一个生日,不知道叔父会如何为她庆祝,她有些期待。
回到家的时候还没到两点钟,杨徵取出钥匙开门,家里静悄悄的,灯也没开一盏。
杨徵走上二楼,书房的门缝中透出光亮,她轻叩两下,停顿片刻,里面才穿来杨维安的声音。
“请进。”
“叔父。”
“你回来啦,刚才听见敲门声,我还愣了愣神呢。”杨维安放下手头的工作,“饿不饿,要不要我给你做点吃的?”
“不用了,我不饿。叔父,我的礼物呢?”杨徵咧嘴笑着,向杨维安摊开手。
“那个啊,在我房间的书架上,你自己去拿吧,那个木雕盒子是你爸妈寄来的生日礼物,看来他们是掐好了日子寄来的,还有剩下箱子装的是伴手礼。
“叔父你真好!”
杨徵一溜烟儿地闯进杨维安的房间,直奔书架,小心地踩上书架前的木头书梯,把最上面父母给的礼物够到怀里,放下,再踏上书梯,去搬下面那个最大的皮箱子。
沉甸甸的,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杨徵席地而坐,率先拉开行李箱的拉链。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件男士衣橱里常见的配饰——领带。
领带的下面是叠放整齐的白衬衫,以及单排扣无领马甲。
杨徵先将衬衫和马甲放置在床上,然后捏住下面那件衣服的领子,提起来一瞧,是一件灰色花呢修身长外套,压箱底的是一条同色的长裙。
“觉得适合你,就请裁缝做了这一套。”杨维安双手背在身后,轻靠在卧室门口,见杨徵愣在原地,他走近她身边,蹲下,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她的脚边——一双锃亮的皮鞋。
“这鞋算我给你的生日礼物了噢。”
“叔父,这套衣服太漂亮了!”杨徵放下衣服,环住杨维安的脖子就是一个拥抱。
“你喜欢就行。”杨维安的手轻轻在杨徵背后拍了拍,“你小时候我除了满月酒和百日宴,就参加过你生日两次,今天也算是弥补遗憾了。”
“真可惜,我记得我十岁生日的时候给在场的每个人都剪了幅窗花当礼物呢,舅舅可喜欢了,叔父你要不要,我补给你。”
“这就不用了,你快去试试衣服合不合身吧。”
杨徵抱着衣服跑到自己的房间,十分钟后,她推门而出,简洁干练的着装使她透露出一股英气。
杨维安从头到脚反复端详,认可地点了点头。
“不错,不过生日穿这身庄重了些。”
“嗯,我穿刚才那身。”
杨徵把换下的衣服挂上衣架,置于橱柜中。
她坐在自己卧室的床上,打开父母为她准备的礼物。
精致的木雕盒子里摆放着一对金镯子,底下压着一封信,杨徵从抽屉里取出书刀,拆开信封。
内容的前几句是问候,做父母的难免会关心自己的孩子在外照顾不好自己。
父亲:学业是否顺利,有没有交到什么朋友...
母亲:有没有受人欺负,有什么需求要及时和叔父说...
诸如此类。
最后,他们提到一个男人的名字——方宗业。
信中的后半段都是父母对这个男人的夸奖词,类似于:家境殷实,卓尔不群,神仪明秀,朗目疏眉...”
最后一行小字:“尽快答复,五月前最好回来一趟”。
这是要安排相亲了吗?
杨徵从抽屉里抽出信纸,当场写下一封回信,内容简短只花了十分钟不到,墨迹干透后叠好塞进了信封。
亲爱的父亲母亲:
我与叔父相处融洽,学业顺利,您不必挂心。
至于方先生的事,我不会考虑,不过我实在好奇,他真有爸妈你们描述的那般英俊,难不成比得过城北徐公?
天气渐寒,请您二位注意保重身体。
敬叩金安
您的女儿
杨徵
1917年10月14日
“叔父,我去拜访隔壁邻居。”
杨维安会心一笑,说:“去吧,晚饭前回来。”
雀跃地小跑着,跨上几阶台阶,杨徵站在邻屋的门前,望着虚掩的大门,她轻叩三下,然后扒住门边,探头。
“小徵,你回来啦。”拉尔森太太就站在不远处的餐桌边上,她一抬头就看到了在门口探出脑袋的杨徵。
“拉尔森太太,午安。”
另一边,正在喝水的莫里斯听到杨徵的声音,一个不注意,把温水呛进了气道,难受得他弯下腰直咳嗽。
拉尔森太太和杨徵同时看向他,拉尔森太太哈哈大笑,杨徵也随她笑出了声,莫里斯自己也不好意思地抿嘴微笑,憋着想要咳嗽的感觉转过身去,嘴唇上还附着一层水渍,显得愈发红润。
“剩下的不用我教你吧,伯恩,那我先上楼休息了。”拉尔森太太丢下手中的活儿,脱下围裙,上楼去了。
拉尔森太太一上楼,杨徵就快步走到莫里斯身边,抓住他的胳膊,歪过头瞧他的脸。
“怎么喝个水都能呛到?”
“咳咳...不小心的。”
莫里斯咳意未止,单手抵在口前,眼神左右躲闪,杨徵盯着他的脸,萌生出一个坏主意。
她双手捏住莫里斯的肩膀,将他逼到玻璃柜前,无路可退。
“你的眼睛在躲闪吗?能不能看着我。”
他们视线交错,可仅仅一秒,莫里斯又不安分起来,他想要逃跑。
杨徵的左手顺着他的胳膊,滑到他垂落在身侧的右手上,牵住,然后是他抵住自己攻势的左手,圈住手腕,向下压,此时的莫里斯已经感觉到脸颊的温度上升了。
在男人惊讶又期待的目光中,杨徵的眼睛锁定他的嘴巴,靠近,他却躲了一下。
“你不是喜欢做这种事吗?”杨徵问。
“喜欢,但也会害羞。”莫里斯答。
终于,他似乎做好了心理准备,微微低头,在即将要碰上杨徵的嘴唇时,她却忽然放开了他的手,避开了他的吻。
起初,莫里斯以为是祖母突然下楼了,可他看向楼梯口,那里并没有人,回头一看杨徵笑得前仰后合,才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
“你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的,哈哈哈哈。”
其实他们都属于偏内向的人,特别是杨徵,她只有在自己熟悉的环境和人面前,才会露出本性,无论面对什么,都得有个适应期才行。
如今,她发现只要和莫里斯凑在一起,氛围总是那么轻松愉悦。
“你在做蛋糕吗,给我的?”杨徵轻轻搓掉手指上那些从莫里斯手上蹭到的面粉。
“嗯。”莫里斯点点头,“按你的口味做的。”
杨徵低头扫了眼桌面,桌面明显是经过擦拭的,很干净,而且桌上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在篮子里看起来很新鲜的蓝莓和覆盆子,切好的黄油在小盘中叠放,封口的面粉袋,鸡蛋,奶油...
除了这些,桌角还有本摊开的书籍,杨徵翻到封面一看,是Cassell的《New universal cookery Book》。
“用来做参考的。”莫里斯说。
“我很期待成果,让我也参与进来好吗?”
“好啊,你想做什么工作,清洗覆盆子和蓝莓可以吗?”
“交给我吧。”
杨徵先挽起袖子,摘下手上的戒圈包在手帕里放在一旁。
然后把果篮里的水果倒入盛满清水的盆中,水从盆边溢出来了一些,其中不顽固的杂质,类似细枝枯叶之类的东西一下子浮了上来,如此,再过了几次清水,盆中就基本沥不出脏东西了。
“挑出一些漂亮的吧,好用来装饰蛋糕。”莫里斯说,他手里还在搅拌鸡蛋。
“好。”
杨徵按要求把坏掉的水果丢掉,而那些碰伤的、个小的以及形状不好看的则挑出来放在小盘子里,其余的就分类放在两个花纹精妙的小碗中备用。
“好甜。”杨徵端着小盘子,尝了一口那些不太完美的果子,“我喜欢覆盆子的口感。”
“那是不是说明我很会挑选?”莫里斯笑着问。
“没错,值得夸奖。”
杨徵走到莫里斯身边,莫里斯瞥见她手里的盘子。
“嗯?你拿些好的来吃嘛,装饰不需要那么多的,这些你放着就好,不用管它。”
“没事,又没有坏掉,只是小了点,还是很甜的。”
“那我也要。”
莫里斯腾出一只手,在杨徵面前摊开,杨徵从盘中抓了三颗果子放在他的手心。
莫里斯把手放在唇边,低下头,用舌尖勾起水果,送入口中品尝。
“确实很甜呢。”
“是吧,那再给你点,剩下的我吃掉了。”
一小时以后...
“伯恩,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奶油堆得有点难看。”
莫里斯拿着刮刀左右比划却无从下手,他眉头轻皱,眼神专注得近乎固执,握着抹刀的手略显笨拙。初始添加的奶油在蛋糕胚上歪歪扭扭地堆积着,纵使男人一次次试图将其抚平,再添加,再摸平,效果却始终不尽人意,有种拆了东墙补西墙的感觉。
“做起来确实比看着要难一些。”
“我来我来。”
杨徵跃跃欲试,刮刀一拿在手里,就觉得自己成为了顶级甜品师傅。
她调整好角度和力度,三两下就挽回了蛋糕的形象。
说实话,并不很难。
杨徵想了想,瞥了眼莫里斯,又看了眼蛋糕,总觉得缺少了一种感觉,于是她把工具递给莫里斯,让莫里斯随意发挥。
“我会弄乱的。”
“我就想要那种感觉。”
莫里斯照做,在平整的奶油上挑起尖尖,然后按照杨徵的指示添上水果。
“这样可以吗?”
“可以,你做的很好。”
眼前的蛋糕呈现出一种野性自然的美感,杨徵很是喜欢。
拉尔森太太把莫里斯称作急性子,明明告诉他在晚饭前后一小时开始做就行了,结果他不听劝,以至于现在才三点多钟,蛋糕就已经出炉了。
杨徵没有即刻附和拉尔森太太,而是自然的靠向莫里斯这边。
见莫里斯目光躲闪,一脸抱歉的模样,她说:“我能理解你,在这种事情上,我也喜欢提前一点。”
莫里斯听清杨徵的话后,继而看向拉尔森太太,溢出窃喜的眼神里好像在说“您看,杨小姐支持我”。
拉尔森太太懒得搭理他,结束了这个话题。
“小徵啊,我不太清楚你家那边的习俗,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讲究,提前吃蛋糕行不行?”
“这没关系的,什么时间都可以,因为我们那边本来就是没有吃蛋糕的传统的,一般是吃长寿面。”
“嗯?”莫里斯一愣,转头看向杨徵。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杨徵很疑惑。
“我...没了解清楚,抱歉,你教我怎么做好吗?”
“完全没关系的,俗话说入乡随俗,我真的很期待你做的蛋糕。”
“真的没事吗?”拉尔森太太也问。
“嗯,那么,我们可以分食蛋糕了吗?”
“当然,我去拿餐具,我要找找我最喜欢的那套。”
“我去请杨先生。”莫里斯迅速检查好着装,然后穿上皮鞋踏出了房子。
等杨维安到场之前,拉尔森太太已经将餐桌布置得差不多了,大大小小一整套金边粉红底色的餐盘,一个扁扁的木盒,打开木盒后,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