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茵,你晚自习怎么——诶?你哪来的口罩?”
程若茵回手关上寝室的门,口罩上沿提过鼻尖,只露出一双晶莹的眼睛,眼尾尤挂着两分水花。口罩遮着的唇瓣又烫又辣,估计明天还得继续戴口罩。
程若茵踩进软绵绵的拖鞋里,含糊道:“买的。”
是买的,被某个狼崽子亲到吹风都疼,罪魁祸首进药店买的。
哦,配套的还有口袋里的消肿药膏。
程若茵翻开笔记本,怎么每次都是她惨兮兮的,祝时越被她咬了一口也没什么大事。
皮糙肉厚。
皮糙肉厚的小少爷艺考那天,天气晴朗,丝丝缕缕的白云铺在天际,像是薄薄的羊绒毛毯。
冬天的太阳温度虽弱,光照却充沛,程若茵拉着公交车的拉环,透过晃晃悠悠的车窗,看到校门口的祝时越顶了头泛金光的头发,手里提着画箱,身边围了一群女生。
“帅哥,你也是来艺考的吗?”
“你是哪个学校的啊?”
祝时越叼着糖,眉头微蹙,食指指节敲击画箱表面,一搭一搭,越打越快。他靠在校门招牌旁边,从兜里摸出手机,被挤得就差一脚踏进旁边的花坛里。
几步远的公交车站,程若茵刚下车,兜里的手机贴着裤缝振动。
-你到哪了?
她微微一笑,锁屏丢回兜里,朝人堆里走去。
“一起考试也是缘分,能不能加个微信?”
祝时越向上滑动两下,忿忿咬碎嘴里的糖,又打出一排感叹号。
他向旁一躲,避开女生伸到他眼底下的微信二维码:“不加。”
“为什么啊?加一个也不碍事吧?认识一下呗?”
“挺碍事的。”祝时越拽出嘴里的糖棍子,目光越过女生的头顶向街边张望,“你挡着我的眼睛了。”
“切,不加就不加,拽什么。”女生收起手机,刚要走,就见这不知名拽哥突然盯着她的身后,双眼乍然放光,又转而下垂,睫毛几乎要耷在泪痣上头。
“你怎么这么慢啊?”
女生回头,先看到一双冷若寒潭的眼睛。
眼神隔着镜框,淡淡落在她身上,声音没什么起伏:“麻烦让一下,谢谢。”
她向右避开一步,看着程若茵走到男生面前,从兜里掏出手机晃晃:“我明明没迟到。”
“但你就早到了五分钟。”拽得连个眼神都懒得落在她身上的帅哥像只见到主人的黏人小狗,程若茵自然而然地接过祝时越手里的画箱,由着祝时越替她整理松开的围巾。
“五分钟还不够吗?”
祝时越拉着围巾两端,状似凶狠地拉紧:“没良心的,我亲你什么时候只亲过五分钟。”
“......”程若茵打开他的手,自己掖了掖,“别胡说。”
“哪里胡说了?”祝时越接过她手里的画箱,顺便碰碰她手背的温度,“我让张叔去帮你买奶茶了,你等会去车上等吧,外面冷。”
响彻云霄的铃声打响没有硝烟的战争,半自动门缓缓开闸,流水一般的学生争先恐后涌入考场。程若茵摘下祝时越袖子上不甚沾染的草叶,拍拍他的肩膀:“考试加油。”
祝时越抬起半边眉毛:“就这样?”
“那你还想怎样?”
他指指唇角,一截小舌头色气地舔舔下唇。
程若茵蹭得一下红了脸,没好气地推开没脸没皮弯腰凑过来的某人:“快进去吧。”
眼见祝时越又露出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她拽着他的袖子低声哄道:“等你考完再说。”
祝时越趁她不备,侧头留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那我要亲十分钟。”
对于目标为Q大美院的学生来说,艺术统考只是考试路上的第一道关卡,迈过这道关卡相当于获得了准入券,后头还有文化测试、自主校考,以及最后的高考,每一环都不能掉以轻心。对于从小学画,又有名师指点的祝时越来说,自由发挥的美术校考反而能成为拉分项,最令他头疼的是亟待补习的文化课。
“你再从头到尾算一遍,我先去洗澡,等下上来检查。”程若茵喝了口水润润讲得口干舌燥的嗓子,“马上一模了,允许你不进步,但起码要保持上学期期末的水平。”
“啊——那可是快500分诶,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画画......”
“少来,秦阿姨跟我说了,文化课也给你请了补课老师。他们都是有经验的老教师,教得肯定比我好。”
“谁说的?你教得最好!那群老头子怎么比得上你?”
程若茵隔着屏幕敲敲祝时越的头:“那就快做吧,祝同学。”
祝时越趴在桌子上,双手垫着下巴,直勾勾盯着这头:“程老师,期末考好了能跟我回家过年吗?”
“考好了再说!少想这些有的没的。”程若茵不愿承认自己刚被美□□惑,干脆利落地挂断了视频。
回家过年......
过年之于程若茵,就跟她的生日一样可有可无,两个人待在冷冰冰的屋子里,放着尴尬的春晚,大眼瞪小眼,等到奶奶撑不住回屋睡觉,程若茵独自坐在沙发上等到零点的钟声敲响,在班级群里例行公事发一条新年快乐。母亲的问候就像是开盲盒,偶尔一年想起她给她打个电话,多半也是为了问一嘴成绩,好往她自己脸上贴金。父亲每年会在年初二的时候上门接走奶奶,而程若茵每次都借故推辞,独自度过剩下的春节。
鞭炮、烟花、走亲访友,多少丰收、多少喜悦,鼎盛的热闹无法渗透进她的生活,她只在乎春节期间鲜少有开门的店,她要提前囤好足够的口粮,以防自己饿死在无人问津的屋子里。
所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大型的烟花。
烟花绽放在寂静的夜空,近得像是垫垫脚就能抓住落下的火星,金色的、绿色的、蓝色的......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颜色此起彼伏,一炮接着一炮,点亮连绵不绝的黑夜。
说起来,还是多亏祝时越,居然争气地考了个510。
山脚落了层薄薄的雪,那边有几个小孩互相推搡,争夺下一个烟花的点火权。祝时越揽着程若茵的肩膀,张嘴说出的话湮灭在绚烂的烟花中。
“你——说——什——么?”
程若茵撩开耳旁的头发,凑到祝时越嘴边。
“我说!你要不要点一个试试?”
程若茵摇摇头,趁着小孩还在吵架,烟花暂歇的空隙,大声喊:“不用了!让小孩玩吧!”
祝时越微微一笑,屋内浸出的暖光只够点亮半边侧脸,他伸出背着的另一只手,掌心里赫然捏了两根细细的棒子。
“这——是——什——么——”
烟花嗖得一下升空,祝时越塞给程若茵一根,掏出打火机点燃。
小小的火花噼里啪啦炸开,跟头顶的烟花比起来,好似萤火对日光,虽然微不可比,但却能被实实在在捏在手里。当繁华落尽,绚烂终结,手里的小确幸便成为黑夜中唯一的光。
祝时越捏着他的那根,和程若茵的头对头靠在一起,两朵火花像是并蒂盛放的莲花,相互纠缠,攀爬,直到生命的尽头。
“这是仙女棒,好玩吗?”
燃尽的棒子光秃秃的,祝时越以棒子为笔,以面前的薄雪为纸,寥寥几笔,两个简单活泼的小火柴人诞生在除夕,一个束着马尾,一个生了泪痣,手牵着手,一起走进画着Q大的大门。
小学生一样幼稚的画作,程若茵盯着盯着,噗嗤一声笑了。
“茵茵,”画外,祝时越握住程若茵的手,在雪地上又添了笔画蛇添足的爱心,“我答应你,我一定能考上。”
“那如果我没考上呢?”
“你考不上,谁还能考上?一模考689分的全市第一小姐。”祝时越捏捏她通红的鼻子,“宝贝,对自己有点自信好不好?”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没考上,你还是你,你一定能把偏离的人生轨迹再扭回去。人生能有一万条道路通向成功,我会一直陪着你走你想走的路。”
小孩放完了烟花,早不知去哪溜了没影,搅混的夜幕重归平静。程若茵难得没纠正他的称呼,她紧紧盯着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睛:“你为什么喜欢我?”
那双褫夺星星光辉的眼睛越来越近,英俊的海妖在耳边吟唱蛊惑人心的誓言:“我的心告诉我的。”
“那,我们会的。”程若茵提起棍子,在爱心上头添了朵烟花,“艺考状元。”
有落雪打湿了眼睫,睫毛顺应心的旨意下垂,遮住程若茵的视线。
撑在冰凉石砖台阶上的手指忍不住蜷缩,灼热的吐息吹开面前的寒风,熟悉的触感刚刚压上来,身后传来咄咄的敲击声。
程若茵如同惊弓之鸟,顺声抬头,就见祝时修站在落地门前,面色铁青地俯视他们。
还有什么比被男朋友家人撞见亲热场面还尴尬的事吗?
祝时越拉开门把手,恶狠狠问:“干什么?”
屋内的暖气融化台阶上的薄雪,祝时修移开视线,头一次在弟弟面前低头:“屋外冷,喊你们进来。”
“啧,下次有点眼力见。”
祝时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雪,顺道拉起埋成鸵鸟的程若茵,柔声安慰:“没事的,回我房间继续。”
程若茵瞥了眼盯地板的祝时修:“......”
你哥哥不是聋子,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