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家长会结束之后轮到各班各自召开家长会,按理来说今天的家长会应该由学生和家长共同出席,又多加了一倍椅子的教室排得满满当当。程若茵站在门口迎接家长,一个个分发上个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单,远远就望到秦兰踩着高跟鞋朝教室门口走来,一旁还跟着聂文斌和他的妈妈。
“没想到秦教授那么忙还抽空来参加家长会,听说小越的成绩提高了很多,这孩子可真争气。”聂文斌的妈妈穿了条藕粉色的小礼裙,妆容精致,笑容得体,十分符合程若茵对阔太太的刻板印象。
秦兰应付两句,隔得远远便扬起微笑喊道:“若茵!”
程若茵抽出祝时越和聂文斌的成绩单分别递给两位妈妈,侧身请她们进教室,忽视聂文斌妈妈打量的视线。秦兰站在教室门口,丝毫没有进去的意思:“若茵,现在方便跟阿姨聊两句吗?”
程若茵刚扬起手中的成绩单,就被极有眼力见的聂文斌抢过,他偏头道:“你去和阿姨聊吧,我替你发。”
借口轮到他人手里,程若茵本着尽快解决的态度,跟着秦兰后头走出教室。
“还是学校好啊,让我好像回到了十八岁。” 微风拂面,秦兰撑在一班门前的栏杆上,“不过我现在看着也不老吧?”
秦兰保养得当,岁月磨出她的风韵,却没磨走她的纯真,程若茵点头:“您看上去很年轻。”
“看上去年轻也不是真年轻咯。”秦兰抚摸鬓边的白发,“我当年上高中的时候,也有过一段。”
程若茵抬头,望着秦兰翘起的唇角,“他很幼稚,老喜欢下课揪我的辫子,还会偷偷拿走我的作业本,看我着急了再还给我。”
“我一开始很讨厌他,但后来讨厌着讨厌着就喜欢上他了。因为他数学很好,每次教我做数学的时候,哪怕嘴上嫌弃我笨,还是一遍一遍很耐心地教我。”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长得很帅。”秦兰俏皮地眨眼,“这段连老祝都不知道,你可别说漏嘴哦。”
程若茵的微笑抬到一半,又落了下去。
“后来我们分了,没什么很特别的矛盾,我考上了外省的大学,他没考上,很自然地就分了。我现在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但我记得我那个时候,真的很喜欢他。”
“能在年轻的时候碰到喜欢的人是求之不得的缘分,如果那个人也喜欢你,就是万里挑一的偶然事件。” 秦兰摸着漆黑的栏杆,望着一手灰无奈地笑了,“年轻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不假思索,你有莽撞的资本,你有跌倒再爬起来的机会。等你再长大一点,再瞻前顾后不迟。”
“可是我只有高考这一条出路,我没有试错的机会,我必须抓住。”程若茵话音刚落,紧握成拳的手被温凉的手掌包裹,秦兰站在她面前摇头:“高考只是效率最高的逆天改命的机会,但不是唯一。我当年也是靠高考博出的前途,还在大学遇到了老祝。”
“我嫁给他,人人都说我家祖坟冒了青烟,但我答应他的追求的时候,我一点也不知道他家里的背景,你猜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程若茵的脑子里丝滑地滑过狗血的五百万离开我儿子小桥段。
“他说,他怕我讨厌他家里的人际关系,还怕我跟有钱人谈恋爱有心理负担。”秦兰握着程若茵的手,“很难想象吧,老祝直到跟我求婚之前,都在担惊受怕,怕我哪天和别的小伙子跑了。”
程若茵微笑:“因为他爱您,所以才会害怕。”
“是啊,因为爱,所以才会害怕。”秦兰拍拍程若茵的肩膀,“无关身份和地位,爱会让人变得脆弱,变得不像自己,但感受到爱本身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若茵,我不想为那个混小子当说客,我的立场很难维持中立。我想说,有时候不用考虑太多,谈恋爱的唯一标准就是爱,至于其他的,那是婚姻需要考虑的事情,当你们的爱情足够应对生活,才需要考虑乱七八糟的事情。”秦兰眨眨眼,“就算只爱他的钱和脸也能算爱。”
程若茵噗嗤一声,哭笑不得。能逼着自己儿子画18岁自己的秦兰果然与众不同,竟教人图她小儿子的美色。
“无论何时,你都是第一位的。就像我更希望听到别人喊我秦教授,而不是祝太太。我既是祝时越的妈妈,也是你的女性长辈,无论你最后愿不愿意和他和好,都是你自己处于本心的选择,是因为你想,而不是其他任何理由。不过么,”秦兰从包里掏出那枚玫瑰胸针,塞到程若茵手里,“我还是想为我那个混小子打个广告,他那天淋了雨之后反反复复烧了三天才好,到现在还躺在家里,不然今天肯定要和我一起来。这东西我替他转交给你,希望你再考虑考虑,如果你还是不愿意,再还给他。我保证他从此不会再来纠缠你。”
程若茵望着手里的玫瑰胸针,几天不见,蓝宝石没有留下一丝灰尘的印记,被仔仔细细擦得透亮,像是清透的浅海。
“这礼物确实寒酸了点,但我们平时也只能管住他的钱了,这个估计都是他拼拼凑凑省下来给你做的。”
程若茵把玩着手里的小玫瑰,勉强笑了笑:“能说这个礼物寒酸的人家也没几家。”
“有多少钱不重要,肯为你花多少才重要。这点你放心,祝时越就是个救不回来的恋爱脑。”秦兰夸张地叹了口气,成功逗笑程若茵。
她捏着手里的玫瑰,心里淤积多日的淤泥疏通了一大半。
说不动容吗?她的心也是肉做的,祝时越对她的好她也是明白的,欺骗问题只是表象,欺骗问题引发的信任危机才是根本。
那天她几乎把他的自尊和骄傲都踩在脚底下,她以为那就是二人之间的结局,没想到祝时越大病一场还是不愿意死心。她生平第一次,被如此坚定地选择。
身后传来何明薇的喊声,程若茵最后摸了一下幽蓝色的花蕊,将宝石胸针重新还给秦兰。
秦兰挑了挑眉:“看来我儿子是彻底没戏了?”
程若茵仰起头,冷冰的脸上绽出一丝微笑:“麻烦阿姨帮我转告他一句,考不上他答应我的Q大,一切免谈。”
“好好好。”秦兰喜上眉梢,“哎呦那小祖宗终于迎来个能治他的了。不过也不能让他太得意了,还是得给他一个教训。”
程若茵无奈地看着秦兰:“阿姨,我没说原谅他。”
“对,对,没说,就不原谅。你放心,你的话,阿姨一定带到。”
秦兰收起胸针,何明薇已走到两人跟前,她来回打量二人的表情,对秦兰客气地微笑,揽住程若茵的肩膀:“家长会要开始了,快进去吧。”
高三年级的第一次家长会,何明薇系统为各位家长讲了讲学校针对高三生推出的一些措施,例如强制所有人参与晚自习,还介绍了一中上一届的升学率,以及大概的排名和高考预测分数段。信息铺天盖地地砸过来,像是无可抵抗的浪花,将所有人卷进向前奔跑的紧张时间。左上角张贴上紧张的高考倒计时,每个学生和家长都在认认真真地听讲。程若茵坐在刺亮的灯光下,捏着自己的成绩单,年级排名底下的1既是她的起点,也是她需要拼搏保持的终点,一直挂在所有人口中的“关键时刻”,足以决定她的命运的战场,终于展露出它的头角。
高三的生活无聊又乏味,关于假期和暑假的讨论声彻底埋没在一张又一张的卷子里。高中阶段的知识在上个学期就已经授受完毕,三天一大考两天一小考的训练强度令同学们叫苦不迭,课间爬着补觉的同学越来越多,老师办公室门前排起的提问长龙也越来越长,高三年级所在的楼层取消熄灯制度,程若茵每日更换的倒计时成为悬在所有人头上的一把刀。
程若茵列出完整而又详细的复习计划,每日按部就班地巩固,日复一日,笔芯换了一根又一根,她很少有时间梳理没来得及完全理顺的感情。所幸被拉出黑名单的某个人十分识趣,除了固定的早晚问安和问题,鲜少来打扰她。不过祝时越需要准备年末的美术艺考,算来应该比她更加繁忙。两个人相安无事,你问我答,倒也平静。
“若茵,国庆你真的不回家吗?”方诺跪在地上,把衣柜里的薄衣服塞到行李箱里,“天要冷了,得带点保暖的厚衣服过来。”
程若茵停下笔,不欲多解释:“我不回去了。”
事实上,她现在属于无家可归的状态。
至于厚衣服什么的,上半年从便利店离开的时候天气已经没那么冷了,她确实需要置办几件厚衣服,所幸她手里有奖学金和何明薇帮忙申请的贫困生补助,足够支撑她高三一年的花销。
国庆期间的校园空空荡荡,只有学校的门卫和值班的宿管阿姨和程若茵作伴。程若茵去校门口取快递,却听到一声熟悉而又陌生的“若茵”。
校门口外站着个胡子拉渣的邋遢男人,程若茵只觉得眼熟,一时没能想起来这是谁。
程父望着大半年没见过的女儿,不得不低下头自报家门:“若茵,是爸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