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吗?”祝时越拿过程若茵手上的画本,合起来放回抽屉里,“说实话我没想过。沽名钓誉的,感觉也没什么意思。”
“但是你画得那么好,值得被更多人看到。”程若茵站起来握住他的手,“起一个艺名,没人知道你是谁,他们只会关注你的作品,所有的荣誉都是你自己挣来的。”
手心的手指微微收缩,程若茵乘胜追击,“堕落的速度远比向上爬的速度快,时越,你这么骄傲的人,怎么会选择一条更简单的路呢?”
白炽灯光打在二人交握的手上,下垂的眼睫遮住祝时越眼中的情绪。
程若茵的一颗心空悬在半空,她害怕祝时越给她答案,又害怕祝时越不给她答案,她一心想要将人从死胡同里拽出,万一他以为死胡同才是正确的路,又该怎么办呢?
长久的沉默之后,祝时越终于握紧程若茵的手,给出他的答案:
“好。”
程若茵穿了一件白色长袖丝绸衬衫,下身搭配一条时髦的黑色直筒裤,配上一丝不苟的马尾和黑框眼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参加什么学术会议。
程若茵叹了口气,昨天那摸爬滚打之后,校服沾满尘土,丁姨便拿去洗了,另一套校服又丢在小卖部那里没拿,导致她今天差点没衣服可以穿。这一身还是丁姨帮忙从祝时越母亲的衣帽间中找到较为合适的衣服,借给她穿的。
除了衣服,留在现场的还有她的卷子和钱。
当时的情形,满脑子只剩祝时越的伤口,哪里还顾得上检查钱对不对?
昨晚上一翻,很好,只捡回来了三百多块。本来支付宝里还有点剩下的工钱,添置生活用品和衣物后也所剩不多,就等着她的奖学金下来,当做未来一年的生活费了。
还要跟何明薇提一嘴住宿的事。
“哎呀,班长大人今天要被扣分咯。”祝时越坐进车里,潇洒地带上车门,两个人唯一的校服外套被他一起扔进来,横在二人中间。
程若茵淡淡瞥了眼座位上的校服,没动。
“要不这衣服借你穿?”
程若茵抬眼,祝时越笑得灿烂又狡猾。
“很划算的,只要你亲我一口,怎么样?”
“......”程若茵往远处挪动,身体力行地展示拒绝。
祝时越捞起校服丢到另一边,自己像只不会看颜色的大狗一样靠了过来:“不要吗?真不要吗?不考虑一下吗?”
“不,用。”程若茵咬牙,闭上眼睛,歪头靠在车窗上。
“啊~那,”不知道退避二字作何写法的祝小少爷靠近程若茵的耳朵,热烫的呼吸振出胸膛,扑在耳后,炽烈低沉,“那我亲你一口也行。”
“......不行!”程若茵眼疾手快,低头躲过祝时越凑过来的脸,一把推开他,“你给我坐好!”
“亲一口还不行吗?我俩都......"
“都什么?什么都没有!”程若茵欲盖弥彰地捂住祝时越的嘴,慌张地看了眼前面认真驾驶的司机,恨恨警告道,“你给我收敛点!在学校也是!学习最大,听到了没?”
“嗯嗯嗯,学习学习。”
敷衍的语气一听就没放在心上,程若茵冷哼一声,祭出杀招:“你哥哥说了,你成绩提升了,给我奖金。”
“所以,辛苦你好好学习,期中考试的时候不许再缺考。”
“那我学好了,我有什么奖励啊?”祝时越迷迷糊糊地蹭过来,笑嘻嘻地问。
程若茵轻飘飘瞥了眼企图得寸进尺的祝时越,丢下一句话杀死早晨的拌嘴比赛:“等你学好了再说吧。”
车子一个拐弯停在学校门口。程若茵拉开车门抬腿下车,还没走两步,一块布唰的一下飞到她头上,像是天降一块黑色的盖头,侠风道骨般,带着皂荚的香,不由分说遮盖住她的视线。
春季校服是一件略厚实的棒球服外套,棉质的料子,再加上重力加速度,程若茵梳理整齐的头发被打松,马尾糊在脸上,嘴里吃进几根头发,她捋下头上的布,胡乱抹开脸上的碎发,冷冷怒视身后神兜兜下车的祝时越。
罪魁祸首吹了声口哨,笑容转移到他的脸上,白色衬衫一半塞在裤子里,一半拉在外面,颇有几分不羁。
此时正是入校高峰,校门口被各式各样的私家车停满,自行车见缝插针闯入空隙,络绎不绝的同学涌往大铁门,一个个像下饺子一样。此刻饺子们有的故意慢下,有的干脆停住,更有的掏出了手机。程若茵一头乱发站在流动的人潮里,前面还站着位不急着走的聚光灯。
哪怕是正常进校祝时越都可能会被偷拍几张,更何况现在神兜兜像个模特一样站在校门口。
“我的天啊。”
“什么情况。”
“他俩吵架了吗?”
程若茵并没有留在人堆里被人当猴看的兴趣,她披好身上的外套,绷紧嘴角,转身进校。
路过校门口执勤小朋友时,程会长恶狠狠下发指令:“后面那个人不穿校服,给我扣他十分!”
祝时越摇了摇头,提步跟上,伸出两根手指拨开挡在面前的执勤小姑娘,嘴角含着的笑像是盛放的罂粟,麻痹人的心智:
“你们会长跟我闹脾气呢,我去哄哄她。”
说完也不管那姑娘如何反应,提步大摇大摆地往里走。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后,校门口默契地沉寂了两秒。
“卧槽!”
“刚才那是祝时越吧?我没看错吧?”
“我的天啊,那个女生是谁?”
“还能是谁啊?程若茵呗!这么大的瓜你不会没吃着吧?”
“我的天啊,一辆车,还穿校服,啊啊啊啊进展太快了吧!”
校园的绯闻八卦永远传得比正经读书事还快,短短的一两分钟,可怜的校园表白墙直接被各种角度的照片霸屏,评论热闹地像是在过春节。祝时越在校门口对执勤人员说的那句话更是被高高挂起,在各大小群里火速传播。不愿站在校门口被当猴看的程若茵还是被迫当了把新电子猴。
当然,她走进教室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个悲剧。左脚刚迈进教室,早自习的铃就在头顶欢快地响起,督促四处乱窜的同学们回到座位。难得当了一次踩点怪的程若茵被迫享受由三十几双眼睛行的注目礼。
“若茵,你今天怎么晚了?”方诺轻轻问询,眼神在下半身的时髦直筒裤上停留了足足两秒。
“起晚了。”准确来讲,是祝时越起晚了。程若茵解开头上的皮筋,边整理头发边回答。
起晚了?风雨无阻的程若茵会起晚了?
何明薇和祝时越几乎是前后脚走进教室,不幸的是何明薇是前脚。她刚在讲台前站定,祝时越就低着头慢悠悠晃进教室。
“祝时越!你又迟到!你还不穿校服!”何明薇的怒吼落在意料之中。
“忘了。”祝时越的视线悠悠定到教室中间,他的校服身上,双手插兜,微微一笑。
“忘了?脖子上长的东西拿来看的?”何明薇的火气被他的态度浇了三桶油,窜得冲天高,随即目光下滑,落在祝时越包裹着纱布的手上,生的火又被浇了一桶水,她耐下性子问,“手怎么了?”
“不小心割伤了。”
程若茵抬头,恰好对上祝时越锐利又玩味的眼神,像道锁定犯人的聚光灯,牢牢钉在程若茵身上。
身上的校服外套忽然生烫,像是生烤她良心的烤炉。
“校服不穿,作业写了吗?”
“没带。”
“是没写还是没带?”
“既没写又没带。”
祝时越的回答铿锵有力,毫不心虚的态度嚣张至极。班级里响起一片低低的笑声,何明薇的怒火又被添了三十几把柴,将那点点怜惜烧得干干净净。她手指一指门外,扬起声音怒喝:“没写还理直气壮的!给我站外面补去!”
祝时越这才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程若茵身上挪开,冲何明薇行了个优雅的绅士礼,单手插兜,慢悠悠踱步走出教室。
何明薇正值气头上,借着余韵对底下笑得欢的同学们怒喝:“笑!再给我笑!现在统统把作业放到桌面上我一个个检查,没写的都给我自觉点站出去!”
这一出打得大家措手不及,当即就有几名同学灰溜溜夹起卷子往外走。
正在这时,程若茵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正好,程若茵你来帮我检查那几排。”何明薇毫不在意,毕竟她的得意门生从来没不交作业过,她随手嘱咐程若茵,便开始巡视靠门同学的作业。
等了两秒没等到程若茵的回答,何明薇一抬头,却见程若茵拿了支笔,正走到教室门口。
“程若茵,你从靠窗那开始检查,你干嘛去?”
程若茵穿着略显宽大的校服外套,面无表情地转身,脊背挺得笔直,掷地有声地回答何明薇的问题,比起藐视作业的祝时越,她的态度更趋近于认真执行命令的军官:
“老师,我去补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