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胆子叫他们起来，我放松身子倚靠着景熠，促使他抬手揽了我，略略冲淡了那个帝王的满面不悦。

“昨天你伤着了吧。”我问红笙。

景熠的责骂也不尽对，我倒下，红笙并没有完好无损。

发现我有危险之后，红笙最后强接的那一记重手，受冲击想来不轻，她的身手路数与我略有相似，以灵活见长，是要尽量避免硬碰硬的。

“我没事，”红笙此时窘迫异常，声音很小，“娘娘你……”

“嗯，活着呢，没有三长两短。”我安慰她。

眼见景熠有些不耐，我忙问：“那人什么来路，查了吗？”

“昨日伤得重，只提了句要报仇，”答话的是傅鸿雁，“夜半死了。”

“找谁报仇？”我不解，“我吗？”

“不可能。”傅鸿雁果断摇头。

“近一段时日，又有人在打听金楼背后是谁，但这种事这几年一直都有，所以并未在意，如今看来，可能是被人利用了来试探的，因为有传言——”

红笙讷讷的，偷看一眼景熠，又低下头，“说每次比武的最后决胜局，金楼背后的主子都会来看。”

“这传言……倒挺有趣。”

据我所知，景熠从来没去看过，这两年去看比武的都是红笙和我。

“不过不管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他这身手有些蹊跷，而且他的那个袖弩，”我顿一顿，道，“我是见过的。”

见在场几个人都惊讶看我，我无辜摆手：“不过我当年见到的时候，这弩的确只有三支箭。”

“是花暮语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拆开了研究里面的机关，后来装不回去，着实发愁了很长一段时间。”想起那个对暗器机关比对自家锁更有兴致的花家家主，我忍不住弯了嘴角。

我接着对傅鸿雁说：“你去一趟江北找花暮语问问，她这把弩后来给谁了。”

傅鸿雁刚要点头，又去看景熠。

于是我也去看他，一副“你看着办”的表情。

景熠不置可否。

反正只要是没直接拒绝，我就继续：“问她是谁改成两组六支的，为什么前三支煨了毒，后三支没有。”

傅鸿雁应了，略一迟疑，道：“花家不难对付，但若只是探问消息，可能……”

我明白他想说的是，把花暮语强行抓回来甚至杀了都不难，想客客气气的见到她打听消息就不太容易了。

花暮语是个比顾绵绵还任性的存在，接任家主以来虽然交际颇多，但会在什么地方出现，完全不可预料。

关键是，花家有钱，想进去拜访的人太多，真能进得去的，少之又少。

因为硕大的主宅内有个类似唐家堡的宝库，倚仗着花家强大的人脉庇佑和玲珑锁的威名，寄存了不少各大家族的好东西。

硬闯的话，必然惊动半个中原。

“去把我那堆玲珑锁的碎片装上，给他带去。”我对红笙吩咐。

然后又对傅鸿雁说：“这个足够你见到花暮语，她看了就知道是我，会告诉你的。”

“对了，告诉她我花了一百万两，用金陵逆水保了她的命，这钱是借的，让她还我。”

我想了想，又补充，“我的锁碎了，让她再拿一把给我。”

两人应声去了。

我这时候转过头去看沈霖，有点愧疚：“如果是有人在查金楼的底细，这么让你大张旗鼓的折腾了一趟，岂不是把睿王府拖下水了。”

沈霖看起来倒不是很在意，又以眼神去询问景熠的意思。

景熠此时道：“你娶个侧妃吧，就说进宫来请旨赐婚的。”

“有人选吗？”沈霖没有半点抗拒。

景熠随意扬扬手：“你自己找个吧。”

沈霖“嗯”了一声，起身：“那我去善后，你给她换药。”

我到此时才回过神，难以置信两个人几句话之间谈定了一件什么事。

不禁有点张口结舌。

“你们……纳妃这么随便的吗？睿王车驾从东大街带人直接进宫，这得是个什么身份的人选啊？老王爷知道了不会进京来斥责你吗？”

沈霖笑：“那怎么办？进宫请旨，最少也得是个侧妃，让皇上张嘴，庶妃实在说不过去。”

“放心吧，只要不是你，王府都养得起。”

看得出来他是故意的，后又严肃嘱咐我，“好好养着，卧床，忌口。再胡闹，就请皇后娘娘找太医院善后吧。”

我怔怔点了头，看他走了，回头去看景熠。

景熠扶我重新靠实了，一边说：“没事，老王爷当年也是这么给先帝遮掩的，别说是个侧妃，就是娶正妃也不会进京来骂他。”

“那沈霖为什么一直不娶正妃呢？”我问。

即便景熠拖延了好几年才立后，我也已经做了五年多的皇后，沈霖只比景熠小两岁，没道理到现在还没有正妃。

“等他需要嫡子的时候，自然就会有正妃了。”

我注意到景熠的措辞，需要。

忽然想起，沈霖是嫡出，但好像从没见过他母亲露面。

我大胆猜测一个可能：“他是在等——”

景熠点头。

沈家祖训男不入仕，女不入宫，不参政局，不成外戚，甚至不与重臣联姻。

但沈家嫡子，需要与太子年纪相仿，相伴一起长大，承袭睿王爵位，留在帝王身边，往复传继。

沈霖在等景熠选定继承人。

这时候蔡安从外间露了个头，又缩回去了。

景熠没动声色，低头问我：“早膳在这吃还是回去吃？吃完再换药。”

“不回去，”我瞟了一眼蔡安，心里大致有了猜测，仰起脸耍赖，“我就住这里了。”

景熠挑眉：“这又不是正经宫院，怎么住？”

“乾阳宫就在旁边，离你近。”

说完也不按捺了，我歪头去看蔡安，“说吧，本宫还听不得吗？”

若是政务，无论什么场合蔡安都不敢耽搁，能让他冒头又缩回去的，只能是后宫事。

后宫这几天还能有什么事。

蔡安这才一脸谄媚的冲我躬身：“看娘娘说的，奴才是看皇上跟娘娘正说着话，不敢打扰。”

“皇子还是公主？”我问。

“回娘娘，”景熠一直没出声，蔡安只得回我的话，“刚永延宫遣人来报，何贵人产下一名皇子。”

我“嗯”一声，问：“母子平安吗？”

“何贵人子时发作，小皇子辰时三刻落地，一切都好。”

“成妃在吗？”我又问。

“在。”蔡安不抬头，答得愈发言简意赅。

“恭喜皇上，”我转头冲景熠笑笑，“皇上看还有什么要问的？”

我一脸的和颜悦色，问景熠还有什么要问的，而不是有什么要吩咐的。他敢吩咐叫抱过来，我就敢住下不走了。

“没有了，”景熠心知肚明，从善如流的不惹我，“皇后问得很清楚。”

“生了皇子，不赏人家吗？”我还不罢休。

他拿眼睛睨我，似乎在探寻我想干什么，随口吩咐蔡安：“照例。”

蔡安应着。

“臣妾也要，”我总算图穷匕见，伸手给景熠展示我光秃秃的手腕，赧然瞄他，“我镯子又碎了。”

自从放下暗夜，我开始尝试在左腕套一只名贵的镯子，慢慢适应着当一名后宫女子，这几年陆续打碎了好几只，都是极品的好东西。

在金楼回廊的时候，我手臂撞到墙上，磕碎了腕上的手镯。

这么看，我确实是挺挥霍的，一般人家是真的养不起。

“是平日里少你这些东西了吗？”景熠哭笑不得，但我的大方讨要到底让他舒展了眉眼，“等着，回头我亲自去给你挑。”

我总算满意了，向他张开手等抱：“走吧，乘你的辇，回去吃。”

生皇子就生皇子吧，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反正我不掌事，不用装模作样的去关照，甚至不用吩咐那句“照例”，只赏不封也不关我的事。

永延宫我从来没去过，这个何贵人长什么样子我都记不太清，尽管知道一名皇子一定会让那处躲过无数风波的偏僻宫院横生波澜，但该谁操心谁去操心好了。

坤仪宫再开一次中门，我要遵医嘱回去卧床。

然而我也没能安静躲上多久，永延宫的事就再次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