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阁空阔静谧,几乎可闻呼吸回音,我用了很久的时间让自己平静,回忆着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景熠明日便会回来,不可能奢望他不知情,我又该怎样与他解释。
然后还未等我想清楚,景熠便提前出现了。
一如两年前他深夜从广泉赶回宫看我一般,坐在床边,看着我从朦胧中醒来。
刹那惊醒。
景熠身上并无寒气,应是到了许久了,他无意吓到我,我却依然受到了惊吓。
“你——”
我作势要起来,胳膊一时还未使上力,就被景熠整个人压下来按在床上,话也不说,温热的唇覆下来便是一个长久的深吻。
半晌才挪开一点距离,薄愠的低沉声音近在咫尺:“你是当真好了是不是?都有精力去管旁人的事!”
尚未从轻喘中回神的我当即一怔,脑中空白着开始心虚,下意识嗫嚅:“怎么是旁人的事?”
说着,便想挣扎着起来解释,不想这一挣倒惹恼了他,手上加力把我按得更死,眸子里蒙上了一层阴沉,看得我更慌。
那一刻的我,竟是有些怕。
我想我是当真被侵蚀了太多意识,当真糊涂了。
接连的闪躲挣扎,生生把他逼到急恼了开始扯我的里衣,当那一具滚烫身躯贴上我的冰冷时,才骤然明白他的意图。
我忽然放松下来的身体让他有着片刻的停滞,我听到他问:“这宫里有这么冷吗?”
我不说话,只是抱他。
抚他坚挺的背,感受着他全身的紧绷,经过了短暂的小心谨慎,那个禁欲已久的帝王以虎狼之势回应着我的迎合。我扛过了最初的干涩和呼吸困难,开始随着他一同颤抖,一同战栗。
合了眼,那个刹那的我想着,罢了,就这样沉沦吧。
景熠不能在我这睡下,如上回一般,他得回到銮驾待明日正式回宫。
一场欢好,让我的身体暖了一些,看着他起身整理,我也随着想要起来,却发现左手有些使不上力,才撑起一半身子便跌了回去。
景熠见状过来拉起我,顺势坐在我身后环抱了。我低头看他搂住我腰腹的手臂,低声:“应是不会再受孕了,倒是省了天亮起来还要谢恩。”
我意指他曾端给过我两次的避孕药汁,他哪里听不懂,手臂上紧了一紧,在我耳边有激情过后的魅惑声音:“皇后若是喜欢,还是可以叫人送来。”
我轻笑。
只着未系好的中衣坐了这一会儿又觉得冷,拉了锦衾过来围住,又将手塞到他手里取暖。练武之人身上从来温热,贴身靠着他比那炭火好用多了。
景熠抚着我冰凉的手臂,略略戏谑:“要不是我亲自从大门走进来,真不知道你住的是坤仪宫还是冷宫。”
我弯了嘴角,仔细的隐藏了那一声轻叹,尽可能平静道:“的确是不比从前了。”
“那还到处跑!我安排的人难道还能死在宫里不成?”果然又被他提起这个话题,“逆水的脸面你在意,怎么皇后的脸面不见你顾一顾?”
我理亏不出声。
他也没再多问,只道:“明日叫沈霖进宫来给你看看,如此畏寒总是——”
说着他忽然停顿,将手覆在我左肩上,少顷问:“这是今天伤的?”
我“啊”了一声,听他不接话,要转身,却被他扳住了肩膀不许我动。
此时我也感觉到了不对,景熠的手明明温热,他甚至为了给我捂手动了内力让手心更暖,此时我却觉得他覆在我左肩上的手是凉的。
当然不是他手凉,而是我的肩膀在发烫。
怪不得午后手抖得那样厉害,又接连使不上力,我被那廷杖砸伤了肩膀,历经一日半晚,怎么竟会没察觉。
景熠不说话,将我左边衣袖脱下来,仔细摸着伤处骨骼,又拉了我的手臂前后轻挪,我感觉呼吸又开始困难,有细密的冷汗泛上来。
来不及思考为何感觉不到疼痛,我忙着解释:“是碰了一下,并没什么事。”
这话说得我自己都心虚。
伸了右手去摸滚烫的左肩,应是完全肿起来了吧,大概之前并没这么重,不然从温度上我也能觉出异样。
应是方才那半晌激情恶化了它。
“你这伤——”景熠疑惑中声音有些沉,“你自己不知道?”
我张张嘴,刚要分辩,忽听到门外有人低声报着时辰,提醒景熠是时候走了。
我于是顺势转身:“你快回吧,我自己处理就好。”
景熠盯住我皱眉。
他目光里有些我不敢深看的东西,此时道:“你伤到了骨头,自己处理不了,现在肿得太厉害,摸不到深浅,先镇一镇肿,明日再看。”
景熠的话里听不出情绪,我也不敢多问,只有点头的份。
后续无眠。
天亮后我摸着肩上没有见好的样子,便叫水陌去砸了些冰屑进来,我裹在帕子里按在肩头,霎时冻得我咬牙切齿。
“娘娘……”水陌看得直皱眉,“这样不行吧,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我摇头,伤在这种地方,太医来了也真是只能看看,若是真伤了骨头,也不能指望他们给脱位复位,还是等沈霖吧。
“銮驾回了吗?”我问。
水陌点头:“说是已进京了,还未回宫。”
停一下她又道:“娘娘,今日一早皇上撤了朱同知夫人的诰命。”
我一惊:“为什么?”
“据说皇上只问了一句,‘同知夫人最后到底跪了皇后没有?’,”水陌扯了一边嘴角,低声,“活该,叫她嚣狂!”
心里有莫名的不安涌上来,我忙问:“明泰宫那边呢?”
“暂时没什么动静,”水陌摇头,又撇撇嘴,“不过等皇上回来,指不定又要怎么闹。”
心突突的跳着。
肩上冰敷的温度迅速窜遍全身,不可抑制的又开始冷得发抖。压不住,我示意水陌倒了温热的药给我,她端给我的时候不减担忧:“这药,不是要戒吗?”
我叹口气,垂了眼睛:“再等等吧。”
不敢像昨日那样猛灌,只小口抿着,想着景熠大概会过来,刚要吩咐水陌把药和冰都撤了去,不想才一抬眼,就看到已经立在门口的那个白色身躯。
我一下子站起来,肩上裹着冰的帕子滑落下去。
哗啦一声,冰屑四溅。
水陌本是背对门口,此时也是心虚,转过身话也不说赶忙跪了。跟在景熠身后的是沈霖,越过他们,能看到红笙跪在殿外台阶下面。
景熠盯着我不说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场。
这时沈霖看着那一地碎冰皱了眉,出口也不客气:“你现在的身子怎么敢用冰敷,你那急于求成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说着打发水陌:“还不赶紧收拾了!”
水陌忙应着,趴在地上哗啦啦的把碎冰拢了,看看没器物可用,十分聪明的端了桌上盛茶的托盘来装,随后连着茶壶一起捧着退出去。
不想她才迈出门,景熠突然冒了一句:“谁让你走了?”
水陌僵在原地,却没有如方才一般立刻转身,反而飞快的将手里的托盘递给外面候着的内监,才又回身跪了:“奴婢该死。”
那内监也有眼色,忙着转身去了。
这些当然逃不开景熠的眼睛。
他面上很快现了阴郁,淡淡扫了水陌一眼,复又看我,抬手道:“拿来。”
我攥着方才一直未及放下的杯子,心里闪过了将杯里的药泼掉的冲动,犹豫再三,终是没有动。
水陌可以替我掩饰,我却不能在他已经起疑之后破罐子破摔。如果那样,何堪我们二人的付出。
但我到底是没勇气把手里的药交过去。
我可以接受沈霖劈头盖脸的责骂,却完全不敢面对景熠的失望沉怒。尽管并没有太明显的表情在脸上,但他生气了,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的迟疑消磨着景熠的耐心,他再不说话,忽然就朝我靠近过来。还未等我反应,沈霖已经一步切过来拦住他。
“你别——”
沈霖的话还没说出口,景熠已经一个重手劈了过去。
旁人看不懂,我却异常清楚,那可是真正的重手,是以前的我见了都绝不会接的那种。因为一旦接了,下一招便是避不开的杀招,心里当即就是一紧。
沈霖大抵也是没料到。
仓促间只能抬手招架,为了自保,他必须让开景熠正面,饶是景熠无意伤他,沈霖依旧在承下这一招后被击退,重重的撞在墙边,发出一声闷响。
景熠瞬间已到我面前。
我下意识的旋身闪躲,护住要害。那边沈霖发白的面色昭示着景熠手底下的毫不留情,莫说方才那一下,便是三分力道到我身上,也是必死。
事后想想,这样无谓的闪躲之于我只是本能,之于景熠却是羞辱。毕竟那个平时冷静到近乎没有情绪起伏的帝王,再急怒,对沈霖下再重的手,也是因为那是沈霖。
又怎么可能掂不清我的现状。
大概只是在那一段时日里的我终于发现,之前自己舍掉的不仅仅是我以为的那些东西,那一场巅峰对决之后,磨灭的也不仅仅是一个江湖传奇。
从落影到锦言,我知道自己不再是制衡朝堂的容成皇后,也不再是帝王利刃的倾城落影,尽管早有准备,但真日复一日到了眼前,终究还是被患得患失淹没了。
我失去了与那个站在天下顶端的人相处的方式和立场,面对那个耀眼的他,我找不到与之相配的东西,越靠近越卑微。
我的“我们必须要在一起”,我的“我爱我敢我肯”、“以余生相赠”……所有的坚定和信念被残忍的现实扎穿了,一日日的变得血肉模糊。
坠落尘埃四个字让人听起来痛不欲生。
而我甚至不敢回头想,因为后悔两个字一旦出现,我将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