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熠凝神,须臾便懂了,从蔡安手里拔擎光出鞘,扬手抛给我。
抬手接下这把帝王剑,这是我第一次拿起它。
忽然想起在金陵逆水时,我曾思量过细水和暗夜一起在手要怎么搭配招式,记得那时我考虑的是,暗夜招架细水施展不开反成累赘,细水招架暗夜反攻就必须重手减员,切磋场面又用不了。
眼前这个场面,可不是切磋了。
擎光比细水略重,但比纹风轻,我挽剑出手,转瞬格开近身的两把刀,开始反攻。一扫方才的抑塞,立时扳正了半晌的被动,把战局往外推。
不久我便发现了端倪。
此时的我有了利刃少了顾虑,长剑敌众游刃得多,剑势猛然起速之后更加让包围圈有了明显后退的趋势,很快能留在我眼前的就又只剩了最开始围捕那娅的四个人。
我看明白了局势。
四个精锐,外围一圈二十几个走卒。
要么先斩羽翼,再对强敌;要么先杀头领,震慑场面。
筹划应对顾绵绵和宫怀鸣时要用前者,当年在驿站对付西关宋家众人时用的后者。
羽翼总是要先斩的,特别是强大的羽翼。不过用于眼前的对手,顾绵绵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的。
想到她那张妖孽嗔怪的脸,我轻哼,复又莞尔。
擎光与暗夜的组合,般配得令人舒畅,对手也实在不算强劲,甚至让我有了遐想笑闹和挑剔战术的余地。
擎光的霜色光芒有着独特的气质,前两次见都是夜晚,此时晨间映着日头,连剑锋残影都是好看的。
长剑携着耀眼威势挥洒碾压,对于其中三人只抽空一遍遍的重手逼退,然后睚眦必报的把狠厉压力全给到方才最后出现,差点抓到那娅的那人身上。
手臂骨骼还在隐隐作痛,他的刀太重,我自然是不再去强接了,咬住他周旋,耐着心缓缓压他节奏,等他入瓮。
暗夜在这团光影中并不怎么露面,只暗暗蓄着势。待时机成熟,我凝神选好角度,闪身避过刀,抬右手擎光向上格挡的同时,左手暗夜轻巧旋出指间,由上至下,冲着对手的手腕劈斩下去。
能出此招,便是没有给他转圜的余地,我目光悍戾,他刹那惊悸。
下一个瞬间,那刀便落了地,连带着的,是一只尚未松开刀柄的断腕。
场面血腥,身后的那娅忍不住惊叫一声。
挽剑停手,我下颌微扬,眉眼轻蔑。
那人顿了顿才踉跄跪地,紧紧咬死牙关也压不住那剧痛,面色煞白。
另外三人见状惊愕当场,赶紧扑上去扶,其余人等一并骤然瑟缩,错杂场面也便转瞬凝滞了下来。只剩闷声嘶嚎。
见这群人败而不逃,却也明显没有立时再攻的胆量,我转身撤回到景熠身边。
那牧见我就此收剑回来有点意外,靠近两步想要说什么,我没理,只抬头询问景熠的处置意思。
摸清了对手实力,目前这个包围圈已经名存实亡,不值放在眼里。想走的话,撕个口子出去毫无压力,要抓人或灭口就稍麻烦些——
景熠和那牧的身份,这些人谁也不配让他们亲自上手,蔡安和那娅指望不上,我一个人不太好控制,但把核心的四个人留下是没问题的。
全取决于景熠是打算撤走还是探究因由。
正此时,忽然外围又有了动静,旁边一直伸着脖子查探的蔡安大汗淋漓的如释重负:“来了!来了!”
望过去,来的竟是带了一群便衣禁卫的傅鸿雁。
这里离灵山有一段路程,傅鸿雁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当然不可能是临时去搬的救兵,并且分明也无人回去报信,那么就只可能是提前预备好的,将人手驻扎在附近以备所需。
傅鸿雁和内禁卫,能支使得动这些人——
之前我还诧异景熠为何只带了蔡安。
“全部拿下,一个都不能漏。”景熠淡然吩咐着傅鸿雁。
把擎光给蔡安,我低头将暗夜隐入袖中,没再去看景熠,也没有问他问题。
“昨日接报称有不少江湖人聚集灵山附近,那山上重兵,自是没可能生事,但非常时期,便备了人手,不想竟真是朝这边来的。”
危机解除,看着傅鸿雁走远,景熠淡淡的开口,不知是说给那牧听,还是说给我。
那牧忙着安抚惊魂未定的那娅,那娅好像还跟我说了句什么,我低着头,全作未闻。
所以一时,并未有人应景熠的话,一直到他轻轻把手放在了我的腰上。
“那牧,”我忽然抬头,盯着那牧问,“你这次出来,都有谁知道?”
那牧听了一愣,我跟着问:“你对这边民情这么熟悉,是如何得知,又是找了谁替你安排行程,预定客栈?”
“是……”他俨然就要说出一个名字,很快又是满面疑惑,“这不可能。”
那娅见状看看那牧,又看我:“没有找别的人,都是哥哥身边的一等护卫经手,是以前父王身边信得过的人。”
我静默一下,抬头看景熠:“开始那四个,个个都有几分身手,特别是最后冒出来的这个,是精锐。”
说着,我示意一下那边负责包围景熠那牧的一群人众:“那些,却全都寻常。”
抬眼,我对上景熠已经开始深邃的眸子:“这件事,是冲那娅来的。”
方才我们几人只有我动了手,景熠也看了半程,在这方面他当然相信我的判断,闻言蹙了眉,没出声,那牧那娅则不敢置信的面面相觑。
“你身边有熟悉中原的人并不稀奇,”少顷还是景熠开口,问那牧,“但若是个护卫,自是无法常年停留中原,他又是从何人何处得知这些民俗路线,会不会有旁的可能?”
“这……”那牧此时也现了凝重,“此人并未跟着出来,还在灵山驻地,要回去问问才知。”
景熠点头:“如此,便这就回去。”
那牧自然称好。
蔡安引着我们几人正要乘马车离开,忽见傅鸿雁小跑着追过来。
他跟在景熠身边多年,极有分寸,知道我们几人外出绝不可泄露身份,特意将警戒圈散得极大,仿佛方才只是一场寻常的江湖纷争,确保无人起疑或靠近听到我们交谈。
此时他能突兀着返回来,我觉着是有事,脚下一停,景熠便也停下来,看向傅鸿雁。
傅鸿雁垂一下头,低声道:“皇上,那边有个人说要传话给北蒙国王陛下。”
“此人伤重,属下想他清醒不了太久,怕耽搁了,”说到此他顿一下,解释着,“就是断腕的那个。”
我一怔,在景熠有反应之前抢道:“叫他过来说!”
傅鸿雁看了我一眼,又去看景熠,景熠点头:“带过来吧。”
那人被拉扯着带过来的时候已经无法行走,本是个壮实青年,因着失血过多,惨白着面色瘫在地上,断腕处用衣服胡乱包着,依旧有血在滴答渗出。
如此情况,就算我有意留了他性命,若不尽快包扎止血,这条命也是危险。这一点我知道,这人不可能不明白,但他依旧要求来传这一句话,可见是多重要的一句话。
“有话赶紧说!”景熠和那牧当然不会亲自问话,开口催促的是傅鸿雁。
那人费力抬头,目光并无聚焦,也无喜恶,声音不大:“陛下若能遵循遗训,此事便可了结。”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一愣。
那人却再没别的话了,慢慢的将目光挪到我身上,眼神在疑惑中带了怨恨,看过了我的脸,又盯向我隐在衣袖中的手腕。
我在他说话之前开口,语出惊人:“若非你弃剑用刀,现在那手还好好的在你腕上。”
闻言那人脸色骤变。
那牧这时候突然开口问:“你是什么人?受了何人指使?”
“陛下若能遵循遗训,此事便可了结。”同样的一句话,再没有多一个字。
眼看着问不出什么,景熠吩咐:“带下去,别让他死了。”
随后对我们淡道:“走吧。”
“陛下若能遵循遗训,此事便可了结!”
声音远去,依然能听得出是咬牙所出,我不懂功败垂成的他为何还能有此等气势,先是败而不逃,后又不惜拼一条命来叫嚣。这种垂死挣扎,俨然毫无意义。
忽然我又停下来。
遗训,和老国王身边信得过的护卫——
“那牧!”我提高了声音,“你刚才说那个一等护卫,在灵山驻地?”
“是。”那牧不明所以。
我没出声,只转了头去看景熠。
景熠看了我一瞬,对那牧说:“他们要你办的事,你定不愿妥协。”
这话说得有些深意,仿佛景熠知道对方所图,知道所谓遗训的内容。
那牧听了一顿,并未应声。
“那些人定也知道如此,所以绝不会轻易打草惊蛇,要做,便是破釜沉舟,这边功亏一篑,那边恐怕已经得手。”景熠沉吟道。
那牧此时变了面色,虽尚有疑惑,看样子却已信了大半。只有那娅还在糊涂,看看景熠和那牧,最后还是选择来问我:“言姐姐,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些人要逼你哥哥妥协,特意在大夏朝的地界上生事以增添筹码,为防万一,自是要有备无患。”
见那娅依旧一知半解,我直接言明,“至于人质,没能抓到兄妹情深的公主,还有举案齐眉的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