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识到自己这么多日以来都忽略了一件非常关键的事。
抬眼问:“现在后宫是谁在管事?”
“是成妃娘娘。”
皱皱眉,怎么又一个没听过的,还是个妃位。
“成妃?”
“是,”见我不解,小内监忙着解释,“是现任内阁首辅廖大人的嫡长女,去年年底进宫后便封妃掌了事。”
“……”
又一个内阁首辅家的女儿。
能被召入宫封妃,想来这个廖家是景熠信得过并打算扶持的。既如此,也没有计较的必要。
我点点头:“你去乾阳宫找蔡安,叫他派个人把水陌领回来。”
不料他却一脸为难。
“回娘娘,陌姐姐说,这事头一个不能告诉娘娘,更不能叫乾阳宫知道。还说贵嫔娘娘毕竟是有着身孕,不会一直守在那里,等不了几个时辰便会作罢了。”
“为什么?”
不告诉我可以理解,乾阳宫又是如何被避忌?到这里我却不懂了。
见那内监也说不上具体缘由,我低头犹豫一下,吩咐:“带路,我去一趟。”
回来多日,第一次倘然走出坤仪宫,感觉这皇宫四处经年并无两样。
路上,我问起一些后宫事。
小内监瑟瑟的称入宫不久并不甚清楚,我淡淡歪他一眼,知道纯是托词。
并不是纳新的年份,这时候能得以替换进后宫的奴才个个都得是人精,才能在人人自危的年景下保得差事性命,哪怕是人人都想来挑衅一把的坤仪宫。
甚至他方才让我瞧见问话都是刻意而为,担心水陌那边若是有什么事,他会第一个受牵连。
见我并不罢休,小内监也不敢再推,如数家珍的说了一些他知道的。
自去年的大事一出,后宫里就乱了套。
容成谋反和薛家矫诏同时被揭露,景熠那阵子阴厉狠烈到无人敢去惹他,下毒的事被硬按到了贵妃和平妃头上。平妃处死,贵妃进了冷宫,后宫里有牵连的遭了一轮大肆贬黜。
后宫无主,太后免了所有请安,再也不露面,景熠出现得也少,着实平静了一阵子。
到年底,新政初稳,便下旨召了一些新晋高官要员的女儿入宫,封了几个高位。
成妃和齐贵嫔便在其中。
我默然听着,并不评说什么,只是一个转念想起来,转头问:“宁妃呢?”
小内监愣一愣,迟疑着:“宁妃娘娘……去年因着先贵妃的事,被赐死了。”
我倏然停下脚步。
因着贵妃的事,实际就是因着我的事。
宁妃是景熠的人,一直都是,便是她对我再有微词,也不曾对景熠有过二心。这一点,我从不怀疑。
所以最终的那个局,我才敢找她来做。
如果我能看得出宁妃的真心实意,景熠不可能糊涂。
我可以说自己等了十年如何不易,被一个容成潇逼得失了控,陷入一片进退两难。可是比起来,宫里有多少个容成潇,宁妃在他身边五年,隐忍遮盖得却要更好些。
甚至能够照着他的意思,或明或暗的帮他做一些事。
对于这样一个女子,他为什么要她死。
跟着小内监到医膳监附近的时候,我一眼看到了跪在小径边的水陌。尽管早知道会是这样的场景,真见着了,还是难免恼火。
加快几步走到她面前站定:“起来!”
水陌忙着抬头,一眼见是我,面上就是一变:“娘娘——”
她紧接着瞧见领我来的内监,又现了明显的恼怒埋怨,吓得那小内监就是一缩。
我声音不大:“跟我回去。”
水陌听话的站起身。
大抵是跪得久了,身子一个摇晃,被我极快的伸手接了。水陌眼明手快的翻手扶住我,眼睛迟疑着往我身后瞄去。
其实我早看见水边凉亭里坐着一个宫妃。
排场很足,四五个人侍奉一旁,茶果摇扇无不俱全,堪堪往这边瞅着。
我却偏不去看,只当未见。
那边的见状已扶着人站了起来,往凉亭外头走了几步,只等我去发现。我依旧不理会,示意了水陌,转身便走。
只可惜,偏是有人不甘被忽略。
我领着水陌才走了没几步,那边出了声:“呦,这是谁呀?”
纤细玲珑,声音还算动人,话却不大好听。
我垂了一下眼睛,终是把头转过去。
自然是个美人。
在这叠花镶翠的后宫里仍属于十分出众的那一种,明眸皓齿白皙精致,赏心悦目又十分耐看,符合景熠的审美和喜好。
却绝不是能容他留心的。
忍不住淡淡勾了唇,留他的心,任谁又谈何容易。
这一抹淡笑在目光对上那隆起的肚子之后悄然逝去。
这身孕,有五六个月了吧。
到底是抬了眼。
盯上那双兀自得意的美目:“贵嫔费力气在这等了我一下午,现在却要问我是谁吗?”
那齐贵嫔俨然早有准备,扶着侍女略显费力的走近几步。
也就是这略显费力四个字给了她太大的有恃无恐和着意炫耀,将我上下打量一番才悠然开口:“恕本宫眼拙。”
我听了不禁在心里冷哼一声。
如果说联合医膳监扣下水陌来逼我现身还勉强算个手段,现在这等低劣的挑衅则实在让人看不入眼。我已经把话得说得如此清楚不耐,明显的无意与她绕圈子,聪明点的就不妨把要说要做的事赶紧办了。
示威也好,试探也罢。
若是仅仅就想见个人,趾高气昂的走掉都好,再这样装腔作势只会自取其辱。
难道指望我泪汪汪的说,我就是那个消失了一年的落魄皇后,容成家的漏网之鱼,身背重罪还家破人亡,来观赏吧唾弃吧揭我的伤疤吧……
……我大概会笑眯眯的掏出暗夜来叫她血溅当场一尸两命。
尚未摸清轻重就贸然出手,真把自己的身孕当成免死金牌了吗?
景熠唯一的皇子任谁都看得出中毒后落了后遗,现下第二个孩子竟是孕育在这样一个女子腹中。
并且有点动静就第一个被派出来。
让我忍不住开始怀疑,莫不是一年过去,那个精英迭出血雨腥风的后宫,已经沦落到相亲相爱一团和气,随便哪种货色都能爬得上来。
微一转念还是难免想起宁妃的话,晋谁宠谁,杀谁赦谁,从情绪言语,到子嗣布局——
恐怕,还是那个做皇帝的故意拿捏。
我如是想。
“知道眼拙就行了,”没兴趣与她纠缠,我直言不讳,“无论是谁叫你这么做的,回去告诉她,好好过你们的日子,不要来招惹我。”
说罢转身,不及迈步,就听见身后的声音略略恼羞:“哼!还真以为自己还是皇后呢!”
“真不真的,至少现在住坤仪宫的还是我,你想住进去,要凭本事。”
此时的我已非往日,并不愿在言语上太过委屈,把话说得不紧不慢,“想要活着住进去,要看命数。”
“哈……”齐贵嫔不怒反笑,“谁不知道不过是借了北蒙来访的光,皇上顾着大夏朝的脸面才解了坤仪宫的禁,倒要看你还能住几天!”
借北蒙来访的光。
我垂眼,不知道这个理由是经什么人推测并被默许传播开来,如果这是景熠的意思,我当然不能否认这个说法。
于是也不与她废话,无声承了这一句,扯动一下嘴角,兀自离开。
见我不理,听着脚步她是还要追上来说什么,立时就有宫女的声音:“娘娘慢着点,小心身子!”
于是我再一次高估了这贵嫔的水准。
宫女的话成功阻了她的动作,却没能堵住她的嘴。
原本还算悦耳的声音此时尖锐:“是啊,凭本事呢!再没本事,我这腹中怀的到底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不是什么过继作假的赝品,总要比无名无份的生出来的,命数要好些!”
脚下一滞,气息突然凝注。
默然片刻,把略略僵硬的手动了动,我缓缓转身。
“你说什么?”
后来听水陌说,我在转身问这句话的时候她吓坏了。
尽管她也气,却还是生怕我一个不冷静冲上去做点什么,那种级别的善后她真的搞不定。
我淡淡的,问:“当时我的杀气很重吗?”
水陌拼命点着头。
“可不是!我都道齐贵嫔死定了,想着这回无论如何都要跟着你,再不要被留下了。”
我轻笑一声,慢慢摇头。
告诉她:“我若是不转那个身,她才是死定了。”
“怎么?没听清?”
眼前的贵嫔慢悠悠的扶着人走近,“我是说,有些人,便是——”
我当然不会容她再说一遍。
突然扬手一巴掌扇到她脸上,十分清脆的一响,打掉她所有不知死活的后话。
附带着我的沉冷警告:“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你也敢在我面前叫嚣,叫你的主子来跟我说话!”
“再敢放肆一句,这个孩子我叫你有命生,没命养!不信你大可试试看!”
齐贵嫔完全没料到这等变故。
我狠戾起来的杀气蔓延,不是一个宫妃扛得住的。
被我打得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歪倒,被身后的宫女紧着扶住,连声呼唤。
大概是太过惊悸,她呆滞了片刻才有了反应,哆哆嗦嗦的张张嘴,到底没敢再喊叫出什么过火的话,只是很快面色煞白的瘫倒下去。
惹起更大一片惊呼。
我冷眼瞧了一圈,毫不意外的看到有人奔呼着靠近,有人慌忙离开,医膳监那边观望的也都有了动静。
当下也再不发一言,领着水陌和那小内监便回了坤仪宫。
才进殿内,不等坐下我就转过身,把无声跟在身后的水陌盯得无处藏身。
“乾阳宫倒是有了什么事,你照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