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微动着,扬起的弓弩很快都被放下,有低低的声音,许多人犹疑,更多人惊讶。
我一动不动的沉默。
顾绵绵猛的朝后退了一步:“你……是皇后……”
同一天,第二个人在我面前这样惊诧开口。
面对那娅,我可以淡笑相望,信手指点,但这一刻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顾绵绵,甚至连抬眼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景熠到底一劳永逸的给了我解脱。
我突然就在心底里畏惧起这个男人的狠。
脚步临近,一个身躯站在我侧后方不远处,我感受得到那熟悉的气息,一时窒滞。
少顷我冲着顾绵绵扯动一下嘴角,声音很轻:“你快带他走吧。”
她慢慢的往后退,如没听到一般:“为什么……我从没想过……”
眼看着她已经快要退出了我能保护她的范围,我追一步皱眉急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快走啊!”
她闻言竟是笑了笑:“走?然后再等着被你们一网打尽吗?”
我眯了眼,正要问她何出此言,忽然见顾绵绵抬手一把暗器丢出来,朝了四面各处。
那一片荧绿让我心里骤然一惊。我十分熟悉她的暗器路数,这种看似分散的攻击,实际一定有一个主要目标。
而此时她的主要目标,是景熠。
我比所有人都更先发现这一点。
如果立刻动作,我完全可以替景熠截下那镖,但却在迈步的刹那迟疑了。
电光石火间我想到,这里是乾阳宫,周围上百人看着,众目睽睽。
顾绵绵朝景熠动了手,已经把一个刺客的行径落到了实处,如果我离开她身边,那些弓弩手一定再没有半点犹豫的将她立毙当场。
没有我,景熠完全有能力自保,但无论如何,我不能让顾绵绵死。
两害相较,我只是回了头,没有动。
一道白光自眼前倏忽而过,我看到景熠脸上变了色,以为他是因着我的无动于衷失了望。
后来才明白,在我回头的瞬间,还有一支镖自脑后袭来。
原来顾绵绵的目标,是我。
我想过,曾经满心满眼只有一个景熠,遇到他的事就失却冷静理智的自己,到底为什么能在那一刻有如此清醒的思考计量。
因着这一刻的清醒,我做了站在原地的选择。
因着这个选择,在我和景熠之间,同时有危险袭来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向我冲过来,我却堪堪挡在想要他命的人身前。
破空临近,我听到了,没有闪。那距离也近到没有闪躲的必要。
脑海中出现的是顾绵绵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如果有一天,你这样一剑朝我刺过来,大概我也不会有半分闪躲。
目光对上景熠,我觉得有点抱歉,不知道心里刹那寒凉到底该是谁。
随着叮当一声,杀意应声而断。
我转头,看到截断脑后危机的,是与那镖一齐落到地上的暗夜。
怔一怔,我忙去看顾绵绵,她脸上的悲伤丝丝透着绝望:“之前是我们对不起你,现在你我,两清了吧。”
那一把暗器,景熠能轻易闪身避开,那些侍卫则并非都有足够的身手,登时就有好几个中镖倒地。
那等毒性,都没必要上前查看,就知绝无活路。
所有弓弩又重新对准了顾绵绵,宫怀鸣也在情急之下离了那毒瘴区域。
这场面已再无可救。
“拿下。”
景熠沉声,面无表情的吩咐,并不看我。
我唇上抖了一下,终是没有吭声。
真近了身,那些侍卫根本奈何不了顾绵绵,只不过是宫怀鸣伤得着实不轻,被侍卫们缚住了,顾绵绵只得随着一起被押离。
经过我面前的时候,宫怀鸣侧过头看我:“你——是容成锦?”
说着他笑得难以置信:“容成锦是你……哈哈哈……倾城真是好造化……”
“带走!”景熠忽然皱了眉,催促着。
宫怀鸣笑得急了,弯了身子咳起来。顾绵绵见状挣开身边的人,过来扶住他:“怀鸣!别说话了……”
两个人被拉扯着远去,我不清不楚,作势要追,却被景熠一把拉住:“言言!”
我转头,看着地上的暗夜,慢慢的蹲下去抓在手里,难过的想要哭出来。
至交六年的顾绵绵对我说,现在你我,两清了。
“言言,”景熠俯身,一手揽了我的腰,一手扶着我肩膀,温声,“先跟我回去。”
我怔怔的被他拉起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扯得他回身一顿。
慢慢的抬起头看他,我问:“景熠,你瞒了我什么?”
他蹙眉,未及言语,我又问:“他们为什么在宫里?为什么抓的人是落影?为什么她说欲擒故纵,一网打尽?”
景熠点头:“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不瞒你,都说给你听,好不好?我们先回去。”
他的表情隐晦,我看不懂,却看到了他想要来拿我手中暗夜的意图。
手突然缩紧,暗夜隐入袖中。我说:“我要去问她。”
见他眯了眼睛,我坚持着:“景熠,你允也好,不允也好,我一定要去。”
他沉默片刻,道:“好。”
地方还是老地方。
内禁卫牢房,守卫森严程度却是天上地下的差别,若不是景熠带着我一路前行,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硬闯得进去。
进最后一道门之前,景熠对我说:“言言,无论怎样,答应我,给一个机会听我说。”
我仰头看他,隐约看到了他眼里的艰难,尽管心里感觉十分不好,还是轻轻点了头。
推门进去,这地方来过一次,我知道拐过弯就是关押他们的地方。
垂眼吸一口气,刚要迈步,先听到了里面动静。
“我一直以为是我……一直以为……”宫怀鸣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费力,“以为是我害了倾城,害了师父,却不曾想,原来还有她……呵……这么多年,原来倾城早已命中注定……”
“别说了!怀鸣你别再说了!你还要不要命……”
顾绵绵带了哭腔,急起来,“都怪我,怪我!我当初不该帮她,后来也不该信她那个交易,那根本就是个圈套,是我害了所有人——”
心里咯噔一下。
我顾不上思考要怎么面对他们,也顾不上去看身边景熠的表情,两步冲了过去:“你说什么?”
顾绵绵回头见是我,目光在痛悔中有些迷离:“我说什么?你现在来问这个问题,不觉得很可笑吗?”
我直直的看着她。
她现在抱着宫怀鸣的样子,像极了我当时抱着受伤的景熠,那么急切,和小心翼翼。
不过一个多月的光景,人事已是完全的反转。
“落影?言言?容成锦?我该叫你什么?”她哼笑一声,“或者干脆叫,皇后娘娘。”
“绵绵……”我咬唇。
“你别叫我!”
她把目光望向我身后,笑道,“皇上安插了这么好的一颗棋子在倾城,筹划了多少年?一朝得手,可喜可贺!不愧是天下之主,这天下当真没人比得上帝王的深谋远虑!”
“倾城——”我没有回头去看景熠,心里已经乱得几乎不能成言,“怎么了?”
“倾城?”顾绵绵的笑颜黯淡凄美,“过了今夜,哪里还有什么倾城呢?”
心里狠狠的一僵,我惊悸:“你说什么?”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她到底没能压住满腔悲愤,站起身冲到牢栏边,怒道:“圈套诱分,三日围攻,剿杀!”
“你以为怀鸣为什么要反,真就为了那些所谓的功名利禄?他贪图了那些不假,但那也是为了给几万弟子寻一条退路,不想我信了你,反倒是把这么多人推上了绝路。”
“我们撑了三日,这三日,你在哪里?!”
“便是我们曾经千错万错,多少样对你不起,你是在倾城长大的,你是落影啊!你是最不该抛弃它的那一个!”
“朝廷早晚容不下倾城,”她伸手一指景熠,“他早晚容不下!以为我们不知道吗?”
“我只是万万想不到,最后动手的,竟然是你,”她抬眼,眼神冰冷凛冽,“还有你的那个人。”
身上抖起来,我觉得有点喘不上气:“不会的……不可能……”
“可能不可能,”顾绵绵再没了表情,“你自己去看一看吧。”
喘息一下,胃里忽然一阵痛绞恶心,我支撑不住的弯了腰。
景熠赶过来一把扶了我:“言言!”
痛得说不出话,一时也没力气推开他。
“言言……”
听到顾绵绵喊我,我费力抬头,看到那双眼睛里盈满了泪,很慢很慢的问我,“我叫的那个言言,和他叫的,是同一个人吗?”
少顷总算把这一波反应强压下去,我反手挣开景熠,唇抖着问:“你做了什么?”
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已经不需要多问,用力的推他:“你做了什么!”
牢内的侍卫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被清了,让我得以把景熠逼到墙边:“你为什么啊?!”
“言言!”景熠并不反抗,只是抓了我的手腕,“你答应听我说的。”
眼前开始模糊,我死死的咬住唇,到底食言。
“你这样处心积虑,把我置于何处?我要怎么跟唐桀阑珊交代?你呢?你要怎么面对他们……”
为了留住气力,我知道不能再多说,当即转身要走,手腕却被他攥了个死:“言言,不要去。”
我用力甩开,却敌不过他的招式精妙,总能被他再次拉住。两人竟是如此过了几招,急怒之下,我不愿与他纠缠,回身把暗夜扬起来架到他颈边,恨声:“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