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绵绵提起景熠,我信他会来,所以不愿他来。
但说到皇帝,我便摇了头:“不会。”
见她不解,我解释:“如果皇帝这样要求,岂不是承认了是大夏朝派人杀了萨乌洪,萨乌洪身份再低再远,好歹也是皇亲,瓦剌本就不安于室,定会就此挑起两国争端。”
“做皇帝的看的都是大局,绝不会这么做。”
顾绵绵皱眉:“那你就平白这么——”
说到一半,她又说不下去,咬咬唇,神色不明。
我换了话题:“绵绵,我问你一件事。”
“嗯。”
“怀鸣所做的这些,背后是不是容成家?”
她迟疑一霎,终是轻轻点了头。
希望破灭,明白至此回天乏术。
我慢慢垂眼,硬撑着的这一口气到底松掉了。
没力气再问下去,伤处疼得狰狞,我靠在马车的角落里,浑噩袭来,断续咳血的我精神开始涣散。
“前面那毒太凶,解药只能以毒攻毒,对身子的损伤很大,你身上外伤这么重,更会冲撞了,”顾绵绵紧紧的攥着我的手,面色青白,“此去瓦剌必然险恶,我怕你这伤会耽搁了。”
“言言,”见我不吭声,顾绵绵低声,“我该怎么办……”
我勉强抬眼:“耽搁几日死不了,关键是你要稳住怀鸣,再不要出什么事端。”
她张了张嘴,忧虑更甚。
我懂她的顾虑,费力提着最后的精神努力想了想:“不管用什么方法,尽快把他弄回京城,放在唐桀的视线内,这是他唯一的出路。”
经此一事,迎风阁卷入的是政变谋反,宫怀鸣做了容成家的刀——
这个时候能让景熠从轻发落的,只有唐桀。
“好,”顾绵绵应着,“城主一向护着怀鸣,只是从没听他提起过逆水在帮朝廷做事。”
“不是逆水,只是我,”我轻声答,“这次是事出紧急,才领着逆水来帮一把。”
可是逆水的功,抵不了迎风的过,何况还有一个无可饶恕的傅鸿雁。
这要让以后的倾城,怎么办。
“言言……”顾绵绵犹豫半晌,终于还是问出来,“皇帝那里,你说得上话吗?”
我沉默片刻,应她:“如果我能回得去,我会尽力。”
“兆元会带人去救你吗?需要我做什么?你这伤不能拖太久。”
“你回到西关的时候,想办法放消息给西关宋家,就说我被扣在了瓦剌。”我交代顾绵绵。
“宋家?”
“嗯,我在苍梧城外的驿站杀了他们的人,故意放走了一个,”我淡声,顿一下道,“手段不大光彩。”
“你是说……”顾绵绵有点不敢相信,“……叫宋家去救你?”
我微微点头:“宋家一向迂腐,对我这种行径必不能忍,一定会想尽办法把我弄回西关,到时候……再看吧。”
顾绵绵一咬牙:“我到时派人去抢!”
“抢也不能你去,”我重又闭了眼睛,“迎风阁已经在风口浪尖了,没道理你们把我交出去又劫回来。”
“到时候让萧漓带人去吧,只是一点,你以我的名义发消息给逆水,在宋家得手之前,谁也不要轻举妄动。”
“为什么?”
“只有倾城内乱坐实,旁人才会敢朝我动手。”
“上一回我带逆水强攻郡王府把人救走,这回那边绝不会再那么大意,宋家盘踞西关多年,实力一般却声名鹊起,靠的就是边关人脉。”
“想来他们在瓦剌有自己的路子,如果他们都得不了手,逆水去了也无用。”
“如果五日后宋家没能得手,让萧漓通知黎原,叫他……定吧。”我最后这样说。
五日,景熠大概也到京了。救还是舍,叫他的大局定吧。
五日后,我没有等来任何人,十日后,依旧没有。
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也无力探知。
起初的几日很难熬,牢房湿冷,身上的伤势沉重,连一些例行提审我都无法应对,甚至辨不清日夜。
后来不知是看我实在不好还是为着别的原因,我被转移到一处独立的小院,周围是密不透风的看守,却再没什么人来问话。
我看着手腕上一条纤细的精钢锁链,知道事情开始不妙。
原想着就算没人来救我出去,待伤势好些,我自己也有能力逃掉,可是这种静谧无声和无懈可击超出了我的预料。
也让我的脱身机会变得渺茫。
虽说境况好些,但体内余毒未清,无医无药,外伤也没有起色。
我不知道这样拖着还能撑几日,靠内力守着心腹,短尚能安,长此下去,要怎么办。
第十五日上,终于有了动静。
却是我最最想不到的一种。
一份有着大红印记的公文堂然出现,验明正身后,我被十分正式的由瓦剌官府移交给了亲自来押解我的西关太守。
整个过程安静顺利,两厢情愿。
至此,我变成了那个进宫行刺逃脱,被大夏朝悬赏通缉一年多后,终于在异域落网的落影。
两日后,我经西关被押解到了宁武。
一路上,没有人与我说什么,人人都仿佛十分忌惮的对我敬而远之。
身上愈发的不好,我所担忧的一切都已经出现,无时无刻不在消耗着我。
逐渐的,只剩了维持。
再没有精力去想是谁操纵这些,为什么是这种脱险的方式,如果这样被以钦犯的身份一路押回京,我会不会死在路上。
我到底算是被救了,还是被舍了呢。
就算我能撑过去,到了京卫府那里一照面,又会是何等的天下大乱。
重兵押解,单独看守。
如此公开正式的行程,全天下都知道我被抓了吧,为何没人来试图杀我或救我。
这十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宁武深夜,突然有了提审的动静。
我无声看着牢房外面增加了许多守卫,人人面色肃谨,丝毫不敢怠慢。
有那么一个刹那,我以为是景熠来了。
后来算算日子,又觉得没有可能,他现在,该是在京城解决那一摊谋反大案吧。
我被上了重镣,那沉重锁链几乎压得我抬不起手来,低头看着,我没什么表情。
但当我看清那个西关太守如获至宝般捧进来的东西时,却骤然惊悸。
再虚弱,依旧猛的站起来冲到门边。
顾不上自己差点被锁链绊倒,也把那太守吓得忙着后退了两步。
隔着牢栏,我有些失去冷静:“你要做什么?”
这是我几天来第一次与那太守说话,他怔了一下才扬声:“是我该问你要做什么吧!”
我伸手指着他手里的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这个?”他低头看了一下,挑眉,“怎么?你认得?”
我当然认得,此刻在他手里的,是噬魂。
“既然认得,便是不假,”话到此,他神色间竟是略显得意,“此物若真有奇效,倒也不枉本官费这一番工夫!”
“为什么?”看着噬魂,我完全稳不下心神,“我已经这样了,你还在怕什么?”
“你又在怕什么?”他皱眉看我,意有所指,“你是皇上亲自下旨缉拿,如今身陷囹圄,没人救得了你,今夜你还是安份些的好。”
“我哪里不安份了?!”
惶急起来,我冲他喊,“我若动了心思,你能扣得住我吗?”
“不错,人人皆知你本事大得很,”他作势要去点那噬魂,“本官才要小心驶得万年船。”
“慢着——”
声音有些颤抖,我胡乱的抓住一根稻草,“今夜倒是谁要来,你去问他!有没有必要这样!你去问他!你自作什么主张!”
见他愣住,我又跟着低了声音:“不管是谁,我什么都不会做,我现在保命都难,你还不放心什么?”
“你不放心,怎样都可以,拿再多镣铐锁链来,只不要用那个东西……”
吸一口气,我道:“我承担不起后果,你更承担不起。”
“能有什么后果,本官早打听过,这东西没有毒性,”他眯了眼睛,“不觉得你越是如此,才越可疑吗?”
“可疑什么?我说了我什么都不会做,你是听不懂还是想死!”
我一把抓了栏杆,扯得那锁链哗啦一声,终于决定孤注一掷。
“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太守见我如此,眼里闪过一丝犹疑,很快又消失不见,直看着我道:“实话告诉你,现在当今皇上就在宁武城内。”
心里一紧,我怔然:“他——”
“不光皇上,”我的反应让他略安了心,跟着道,“还有北蒙公主殿下车帐,由皇上亲自迎接,刚刚抵达宁武。”
“你以为守备如此森严就单单为了你一个人?未免太抬举自己。”
他此时面上的坚决看起来十分真实,“所以你是谁都不重要,本官也是没有办法。战事方休,一旦有恙,动摇的是边关安定、百姓安居之大事,那后果才是我承担不起的。”
看着他拿起噬魂靠近烛火,我没有再吵闹,只说:“这东西宁武不会有,是西关宋家给你的吧。今天你点了它,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的手没有任何停顿,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
很快就任由噬魂的浅绿烟雾袅袅蔓延。
我的孤注一掷到底没有说出来。
满脑子只是闪着一个讯息,景熠来了。
他受了伤,又有着那么重要的局面要去处理,他不来,我不怪他。
可是现在他来了,却是来接那娅的,这要让一个千疮百孔的我情何以堪。
慢慢蹲下来,心里绞痛,却不知是在痛哪一样。
随着那一摊浅绿色的灰烬越来越多,我靠在墙边,感受着内力如流沙般消散,层层瓦解着我的每一道防线,一直到体内的毒素终于摆脱最后一丝束缚,恣情扩散到各个角落。
我轻轻闭了眼。
心里想着,为什么噬魂是没有毒性的。
如果是一味剧毒,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