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一个很平常的一天。
这一天里山城和蓉城的天气看起来都很不错,是一个不错的晴天。
张祁仁战死了。这样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西南。
在这个消息大家都知道后的第三日,刘澄良来到了山城,他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盒子。他对着说张委员、赵皎仪还有张委员说,张祁仁就躺在那里面。
张委员早在三日前就已经昏死过一次,如今在看这小小的盒子,还是又一次的眩晕。
而张祁学一直到这消息先是震惊,而后是怀疑,最后就像画地为牢一般将自己圈在房中,不肯迈出一步。而房间内酒气晕天,却也没人说什么。
赵皎仪知道了消息,又看了张家人的状态,只能强打精神,硬撑着挂起镐素。
其实何止张家,现如今的山城、蓉城。几乎家家户户都披着白布。现如今举国上下,悲痛的又何止他们张家。
当赵皎仪接过刘澄良手中的骨灰盒时,抱着沉默着不语了许久,最终还是有些忍不住,又背过身去暗自垂泪。
“没能扛得住。汉城……失守了。”刘澄良轻声说着话。
他是张祁仁救下来的,他也是看着张祁仁如何走向了属于他自己的结局的。
半个月前张祁仁口中一直说着自己头疼的厉害,刘澄良也只当他是累了,一直叫着他多休息。不过张祁仁却一直说着自己不行的话,叫刘澄良觉得晦气。
只是短短几日,日军的进攻异常的凶猛,汉城战局恶化,饶是赔进去了几万人,也不见有什么效果。他们眼见着敌人兵临城下,他们得出结论,汉城或许守不住了。
刘澄良在一旁看着张祁仁,眉头紧锁。他知道,张祁仁又头疼了。现在如何把汉城的物资调出去是个问题,而这个问题张祁仁打算把他交给刘澄良解决。而他会继续在前线指挥,和敌人血拼,给运输争取时间。
他知道张祁仁还想试试,可面对进攻愈发猛烈的敌人,这是没办法的事。
他让那些人走,他留下尽量拖延时间。大不了空间换时间。
因为他不能走,若是他走了,军心就全乱了。况且他收到的命令是死守,所以他不能离开。刘澄良在一旁看着,他想陪着张祁仁,因为他怕张祁仁现在的状态一个人撑不过来,所以他说他也留下。再说,万一半路上等到了奇迹,守住了呢?
韩凛也在。
张祁仁还记得这个人,这是当年在北平的时候,他收入麾下的。这个人,还是段倚梅帮着忙才收下的。
张祁仁手底下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他都快忘记韩凛的时候,他却站了出来。
八年前张祁仁还记得自己犯了件“错事”。他将本有归顺之意的匪徒,也就是韩凛身边从前的所谓的“弟兄”大部分坑杀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当年的火,烧得有些过了。
其实张祁仁留下来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是什么了。所以他最后还是选择告诉了韩凛真相,以成全他自己生前的“问心无愧”。
刘澄良的确留下了,可却在最后的关头,张祁仁将他送走了。
刘澄良听着他亲口对自己说,全张家其实最没用的就是他。张祁学、张涵还有刘澄良都比他有出息好多,从前是刘澄良护他,而如今该他护刘澄良一次。
“可是命令说的是死守!”刘澄良回答道。
“战局恶化成了这个样子,我们现在应该要做好将有生的力量还有重要物资运出去的打算。至少不能像在金陵一样,撤退得那么狼狈。”张祁仁的睫毛投下的阴翳盖住了他眸中不明的神色。“死守这命令是给我下的,自然我来承担。可是后面没你不行,我这身体本就活不久了,死在这儿也没什么。可你不一样,刘澄良,你比我厉害的多。而且还有许多资料,必须你带走,别人我放心不下。况且,从后你还要负责后面的物资转移,最后一点物资了,还需要你来调度。”
张祁仁说完后,毅然走出门去。可在门口的时候他回过头说道:“告诉张祁学,别再来了,现在又忙又危险,我也顾不上他。”
张祁仁将刘澄良送走了。刘澄良带着汉城几乎所有的机密文件还有张祁仁最后的命令离开了汉城。
而就在刘澄良离开不久后,就得到了消息。张祁仁阵亡。
张祁仁果然为物资的转移拖延了许多天的时间。
而张祁仁的尸身,是吴偃清拼了半条命才抢回来的。也是吴偃清自作主张将其火化,否则他根本无法带着张祁仁的骨灰见到刘澄良。
再回到山城刘澄良将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了张委员。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吴偃清越活刘澄良,走过去对着张委员说道,“这是司令最后托付我要给您说的话。”
“你能将他带回来……很不错了。”张委员花了几天时间,好不容易调整好的情绪,此刻又有些抑制不住。“他这样做很好,他母亲看到他这个样子,应该会为他高兴的。”
吴偃清看着他,年逾六十,已经有了许多白发的男人红了眼眶,落下泪来。在此刻,他不是一个政客,而是一个失去了自己心爱儿子的父亲。
刘澄良看着张委员的模样,很知趣的拉着吴偃清退了出去。
只刚退出去,吴偃清就对着刘澄良说道:“我要见二爷。”
刘澄良皱眉。“你见他做什么?”
吴偃清摸了摸放在胸口的照片,抬头看着刘澄良的眼睛回答道:“司令有东西要交给二爷。”
其实哪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刘澄良也还是有些厌恶张祁学。但那是张祁仁最后留下的……
他知道凭着吴偃清的身份,此刻没办法随意在山城的一些地方走动。至少,还不能随意去去张祁学的住所。
刘澄良带着吴偃清去了张祁学住所的门前,然后停下,不再进门去。他实在对张祁学没什么好感,只摆摆手叫他进去。
外面的守卫许多,可看样子,并不像是保护张祁学安全的。吴偃清只看着他们见了刘澄良,才放自己进来。想来若不是刘澄良,他也进不来。
待吴偃清走进了张祁学的居所,目光所及之处,全然是摆放一地的酒瓶。他看到的张祁学,是颓废的、不清醒的,甚至于,是无法行动的。
“二爷?”吴偃清皱眉轻声唤着他。
此刻的张祁学反应实在不算快,从前那个旁人口中聪慧过人的张家二少爷,现如今听到了别人叫他,竟也过了好几秒才慢慢抬起头木讷地看着吴偃清。
他微微眯了眼睛,以手做支撑爬了几步的距离,歪着头。
“我认得你……你从前是哥哥身边的副官。现在,你来这里做什么?”
“二爷你的腿……”吴偃清看得出来,那是被人打折的,虽有简单的包扎,可也看得出包扎的人算不上尽心。算不得过分严重,可也知道,这样子短时间内是没办法自由活动的。
“我的腿?”张祁学自嘲的笑着。“重要吗?”
“……”吴偃清看着样子皱着眉。哪怕他平日里和这张家的二爷没什么交集,可看到他此刻如此狼狈的模样,心里也有些难受。
吴偃清沉默半晌才挤出一句话。“司令若看着二爷现在的样子,定然会心疼。”
司令?张祁学听到这两个字,双手快速地抓住了吴偃清的小臂。吴偃清口中的司令是他的哥哥啊,“哥哥他在哪里!”随后张祁学又摇头。“不,我不该问这个。哥哥他还活着对不对?昨天父亲将我腿打断了怕我出去闹事……实则、是因为你们有别的计划。是吗?”
吴偃清张了张口,不知怎么说。
他不敢看张祁学的眼睛,所以他低着头从衣服胸口处的内兜里拿出那一张他代为保管了许久,张祁仁挑选,印着他自己和张祁学的照片。
“这是司令说他给你的生日礼物。”吴偃清将这张照片塞到了张祁学颤抖着的手上。“他说,现在没什么时间,也没什么机会,只能给一张照片。以后有机会了,他再给您挑好的。”
张祁学双手碰着一个无价的珍宝,他摩挲着那张照片,一遍又一遍。
照片里面张祁仁难得的带了一丝丝的笑意,而张祁学也偏头看着他的爱人。
照片的背后,是张祁仁手写的一句“生日快乐。”而在“生日快乐”四个字的下面,又有着“愿意”两个小字。
张祁学认得出来,那是他哥哥的字迹。
吴偃清看着照片后面的笔迹,缓慢的说出了张祁仁叫他代为转告的话。
“司令说当时在西北,您当时问他,他没有回答的问题,现在他告诉您答案了。”
哥哥愿意……
原来他是愿意。
吴偃清看着张祁学可怜,他走后,拜托刘澄良撤走了大部分的守卫,剩下的只为保他平安。
张祁学抑制不住再一次将自己灌得烂醉。他手里一直拿着那张照片,痴痴地笑着,可却也在这笑中忍不住落下泪来。
醉酒为他勾勒描绘出了一场美梦。
他仿佛见到了张祁仁,只是他沉默不语。
待梦中人走近时,张祁学闭上了疲惫的双眼。他嗅着梦中人身上的气味,和哥哥身上有九成相似,可他此刻已不愿去想太多。
他贪婪的接受着这个人对自己的亲近。
这个人是哥哥吗?
张祁学用着力气将这人捞到自己怀中,一刻也舍不得放开。
或许他的哥哥来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