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初歇的傍晚,雾港市局刑侦支队庆功宴在六楼宴会厅开场。我握着证件穿过旋转门,潮湿水汽裹着青苔味扑面而来,大理石地面倒映着窗外未褪尽的紫红色晚霞,像是打翻的葡萄酒渍。
许沂第三次调整领结时,指尖忽然顿住了。宴会厅穹顶的水晶吊灯在视网膜上折射出细碎光斑,而他透过这些璀璨的棱镜,看见甜品台后探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准确来说,是某人精心打理过的三七分发型,此刻正随着吞咽动作小幅度起伏,活像躲在灌木丛后享用猎物的丛林猎豹。
“许支队,这边请。”后勤科的小姑娘踩着高跟鞋嗒嗒带路,却在拐角处突然刹车。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落地窗边有道颀长身影正背对我们,警用皮带掐出精瘦腰线,黑色衬衫卷到手肘,露出蜜色小臂上蜿蜒的淡色疤痕。
那人正弯腰研究自助餐台,修长手指掠过水晶碗里的草莓,突然以迅雷之势抓起最大那颗塞进嘴里。水红汁液从指缝溢出的刹那,他□□上的四角星花突然折射出细碎银光。
“目标人物已就位。”微型耳麦里传来同事的提醒。“周副队!”小姑娘气急败坏地跺脚,“这是装饰用的糖霜草莓!”男人转身的瞬间,我仿佛看见热带雨林的猎豹抖落皮毛上的露珠。
他嘴角还沾着糖粒,右耳三点式耳钉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左手却已迅速把咬了一半的草莓藏到身后:“小陈同志,刑侦学第一课——物证会说话。”他晃了晃右手完整的草莓,“这颗才是真凶。”
我注意到他喉结下方有道新鲜抓痕,藏在松开的领口里若隐若现。窗外的霓虹灯恰在此时亮起,将那道红痕染成妖冶的紫。许沂的喉结动了动,把“目标在偷吃红丝绒蛋糕”这句汇报咽了回去。
他见过周致青的档案照,雾港市首富之子、市局刑侦副支队长,此刻却像偷油的小老鼠,用刑侦反追踪的技巧在甜品台后蛇形走位。那身阿玛尼高定西装的下摆沾着可疑的糖霜,右手还保持着战术持枪的姿——如果忽略指间捏着的银质蛋糕叉。
“啪嗒。”一滴奶油顺着周致青紧绷的下颌线坠落,在黑色大理石地砖上溅出小小的白花。许沂突然想起警犬基地那些偷吃训练用火腿肠的德牧,被逮住时也是这般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嘴里还鼓鼓囊囊含着罪证。
周致青的后脑勺明显僵住,随即以拆弹专家处理引线的速度将蛋糕塞进西装内袋。当他转身时,嘴角还粘着半片金箔,神情却瞬间切换成商业精英模式:“这位先生需要甜品推荐?我们酒店的拿破仑酥……”
话音戛然而止。翻糖玫瑰的糖霜在体温作用下悄然融化,奶白色的痕迹正沿着周致青的衬衫前襟缓缓晕染,在深灰色马甲上勾勒出类似犯罪现场血迹喷溅的图案。
许沂的视线在那片逐渐扩大的污渍和对方强装镇定的脸上来回游移,突然理解了为什么缉毒大队每次提到刑侦支队都欲言又止。
他慢条斯理地从侍应生托盘取了香槟杯,在周致青逐渐发红的耳尖注视下,将酒液精准泼向自己的西装下摆。
“现在我们都得去更衣室了。”许沂晃了晃空酒杯,玻璃折射的光斑落在他微翘的嘴角,“周副支队打算让内袋里的蛋糕继续发酵成酸奶吗?”
周致青的表情凝固在“卧槽这人怎么知道我身份”和“原来他也是来蹭吃的”之间,直到甜品台后的自动感应灯突然大亮。
警报声响彻会场时,许沂终于看清周致青口袋里露出的半截蛋糕——那根本不是普通甜点,而是伪装成甜品的微型信号干扰器。
“八点钟方向!”周致青突然扑过来,奶油蹭上许沂的领口时带着覆盆子果酱的甜香。两人撞翻香槟塔的瞬间,许沂听见耳麦里传来同事的惊呼:“许队!你身上怎么有GPS定位信号在移动?!”
晶莹的酒液在空中划出抛物线,许沂看着周致青沾着奶油的喉结上下滚动,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被这位甜品大盗挟持着滑向宴会厅侧门。
旋转的视野里,最后定格的是周致青咬着小熊饼干朝他眨眼。香槟泡沫顺着周致青的眉骨蜿蜒而下时,许沂终于看清了这张价值八位数人身保险的脸。
湿透的黑发凌乱地支棱着,在灯光下泛出某种大型猫科动物皮毛的光泽。本该凌厉的眉峰此刻滑稽地挑着,左眼下方沾着块拇指大的奶油,随着吞咽动作在苹果肌上颤巍巍地晃动——这位传闻中徒手撂倒三个持枪歹徒的刑侦副支队长,喉结正以每秒三次的频率上下滚动,显然在争分夺秒地消灭口腔里的蛋糕。
“看够了吗?”周致青突然咧嘴,虎牙尖沾着的巧克力碎屑在许沂瞳孔里无限放大。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两人的鼻尖相距不到十公分,能清晰看见对方睫毛上凝结的香槟气泡,以及藏在左耳骨后的微型通讯器——如果忽略那缕挂在耳廓上的淡粉色奶油的话。
旋转门撞上墙壁的瞬间,许沂的皮鞋跟碾碎了地砖上的翻糖花瓣。周致青的领带夹在混乱中迸开,露出藏在衬衣第二颗纽扣下的玫瑰金领针——那是许沂上个月在内部通报里见过的智能追踪器。此刻这个尖端设备正插着半块马卡龙,随着剧烈起伏的胸膛将糖霜抖落在许沂的西装翻领上。
“别动!”周致青突然低喝,吓得许沂指尖一颤。只见这人闪电般缩回甜品台后,动作敏捷得堪比缉毒现场抓捕,如果忽略他正用叉子尖挑起翻糖玫瑰往嘴里塞的话。
宴会厅突然陷入黑暗。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我听见衣料摩擦声擦过耳畔,混合着硝烟与雪松的陌生气味骤然逼近。温热呼吸拂过后颈时,我的手腕被带着枪茧的掌心扣住,警徽边缘硌在皮肤上激起细微战栗。
“小心。”低哑嗓音混着轻笑在耳后炸开,“许支队要是摔坏,吕局能把我塞进碎纸机。”灯光重新亮起时,我看见他胸牌上“周致青”三个字泛着冷银。这个传闻中徒手撂倒三个持枪毒贩的刑侦副支队长,此刻正用拇指抹去我袖口沾到的奶油——来自他藏在背后的草莓蛋糕。“周副队。”
我后退半步,“你鞋带散了。”他低头去看锃亮的牛津鞋,后颈棘突在警服领口上方凸起锐利的弧度。我趁机抽回手,指尖残留的温度像被阳光晒过的枪管。
宴会厅突然骚动起来。我们同时转头,看见落地窗外暴雨复至,豆大雨点砸在玻璃上炸成破碎的银河。周致青不知何时贴近我身侧,雪松香混着血腥气萦绕鼻尖:许支队看过暴雨里的雾港塔吗?”
他说话时喉结擦过我耳廓,那道抓痕渗出细小的血珠。我这才看清他右手虎口缠着渗血的绷带,纱布边缘隐约透出靛蓝色纹身。
“上个月缉毒行动,嫌犯从塔顶跳进江里。”他屈指敲了敲玻璃,雨幕中模糊的塔尖亮起警示红光,“我在水下跟他搏斗了……”他突然顿住,低头看我别在胸口的证件,“七分二十八秒。”
这个精确到秒的数字让我眼皮一跳。档案里那个暴雨夜的报告突然具象化:被江水泡发的指纹、缠满水草的配枪、还有法医从死者肺部提取出的雾港江水——混着周致青的血。
“周副队!”林涧举着香槟杯从人群里挤出来,“技术科说监控拍到您上周在证物室......”“培养新型刑侦人才。”
周致青顺手从经过的侍应生托盘上端起两杯红酒,深紫色液体在他虎口疤痕上摇晃,“我教他们如何用指甲油提取指纹。”说着把其中一杯塞给我,“82年的葡萄汁,许支队赏脸?”
许沂终于忍无可忍地咳嗽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