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恕怀里，岑镜的手脚莫名抽动了几下，一下子吸引了明恕大部分注意力。
她连忙抓住岑镜的手，又试探着喊了几声。
小蛇甩着尾巴，歪着巨大的蛇脑袋凑前来，被明恕用剑鞘格开了，委屈地缩了回去，把脑袋搁在椭圆的石台上，对着明恕发出不满的嗡鸣声。
明恕没有看它，她伸手掰过那张跟自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蛋，垂眸专注地看着岑镜。
……
岑镜站在镜子前，镜子蒙上一层层晦暗的阴霾。
她又倒退了一步。
冰冷的水珠打在她脸颊上，岑镜下意识抬头，于是更多的水珠毫不留情地拍在她脸上。
岑镜摸了摸脸，摸到一手的水。
“嘀嗒、嘀嗒……”
水声幽幽，在耳边响彻，分明是很微弱的声音，却似乎被扩音器扩大了很多倍，重重地敲在耳膜上。
屋顶漏水了？
岑镜闭上眼，甩了甩脑袋，跟落水的猫崽似的，试图把讨厌的水甩掉，又往旁边退了几步，不太开心地。
然而连绵不断的水珠只是小打小闹的前菜。
越来越多的水流了进来。
半虚幻的幽黯黑水逐渐将家中埋没，就好像不仅楼顶破了个大洞，房子也沉进了水里，正在被水倒灌着。
家中的水位不断升高，岑镜下意识转头，迈开小短腿冲向玄关，踮脚抓住门把手不断摁动，想要打开门，离开家中。
但是她无论如何也打不开门。
被锁上了？
早慧的小孩瞬间明悟，她又转身抄起钥匙，怼进门锁里拧动，拧不开，低头检查了下钥匙，发现没错。
岑镜疑惑又气恼地把钥匙一扔，钥匙砸进水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小孩从电视柜里掏出了一把两头锤，几步冲向门，溅起的水珠子砸到身上，感觉皮肤麻木了起来。
岑镜抡起两头锤，就对着门锁重重地砸了上去。
……纹丝不动。
门锁甚至连晃动都没有出现。
仿佛这扇门是一道虚假的剪影。
岑镜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之中。
黑水已经没过岑镜的腰腹了，下半身逐渐失去感知，岑镜蹬了蹬发麻僵硬的腿，呆滞了一会，最终无计可施地爬上了沙发顶端，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
客厅里巨大镜子映着她幼嫩的圆脸，看起来却有种非人的怪异。
很怪。
但说不上哪里怪。
好像她不该是这样的。
但那又该是哪样的呢？
岑镜看着镜子，镜子里的小伙伴不见踪影，只有她奇怪、僵硬又冰冷的拓像。
与此同时，她又听到了那道熟悉又模糊的呼唤声。
耳边翻腾的水浪声震耳欲聋，淹没了其余所有声音，只有那微弱的声音似有魔力般，直直地钻入她耳朵里，牵扯着脑内的某根弦，让岑镜无法忽视。
岑镜努力听了一会，总算听清了一点。
她听到了一个名字。
“……岑明恕！”
岑明恕？
“予你表字明恕，镜照人心，明恕而行。”
“好名字！明恕明恕明恕~咱们家小镜马上就上高中咯，也算大人咯。”
“不要出门……别出去。”
“喂？您好，请问您是这个手机号主人的家属吗，这里是贤华区第三人民医院，劳烦您来一趟……对、对，一男一女。正在抢救中。”
“……真无聊。”
“上四休三？我也想要上四休三。”
“你的眼睛闪蓝光。”
“你去上班……你去，我不去，我要睡觉。”
“岑明恕——”
记忆中纷杂的话语忽地和那遥远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岑镜眨了眨眼，孩童身上的懵懂和茫然忽地从她身上褪去。
——她没有那么小只，也没有一双正常的黑棕色眼睛，也没有这样无忧无虑爱睡午觉的日子。
岑镜轻轻地叹了口气。
随即，身侧所有景物轰然破碎，无数镜片层层剥落，如水银倾泻，纷飞寒光倒映出一双银蓝色眼睛。
然而漆黑的水流并没有消失。
岑镜一瞬间便沉没在了水里，她艰难地睁开眼，模糊晃动的视野里全是深沉的暗色，涌动的黑水淹没了口鼻，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上，带来浓重的窒息感。
不对、不对……她不应该在这，明恕不应该捞住她么？
岑镜下意识地想。
昏暗的视野里忽然冒出一点莹莹的绿，微光闪动，岑镜努力辨别，发现那是一根根飘荡的触须，边缘翻滚如同花边，散发着神秘又柔和的气息，那东西在混沌的黑水中游弋、攫取，好不惬意。
“……”
直觉告诉岑镜，那很危险。
她摆动着手脚，在水里扑腾了两下，想要往后退去。只是水流不听使唤，黑水起伏不定，却粘稠得难以移动。
岑镜也不是什么精通水性的人，实打实的旱鸭子，努力半响，不仅没往后退，反而离那个大家伙更近了。
莹绿的半透明触须扭动了一下，精准地向她探来。
……被发现了。
岑镜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更多的触须从四面八方涌来，好似锁链一样缠上她的手脚。
“岑镜？岑镜！快醒醒！怎么了你这是？”
明恕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她用力地拍了拍岑镜的脸。
怀里的人依旧闭着眼，只是眼睫剧烈颤动，脸色越发苍白，手脚处还莫名其妙地出现一圈又一圈的勒痕。
……
“烤好了吗？能吃了吗？”
躲在战场边缘摸鱼的玩家蓝跃肘了肘身边的同伴，示意其赶紧烤一烤。
同伴心不在焉地用自己的火系异能，烧着刚刚从河里捞出的鱼，蓝跃自己也很上道地给鱼翻面，甚至用自己的风系异能帮忙扇火。
鱼很大只，也很丑，仿佛在核辐射下长出来的，看起来也不太能吃。
“熟了，不过你真的要吃吗？”
鱼烤熟了，但闻不到任何味道，香味臭味都没有，同伴双目无神地盯着那条死不瞑目的鱼，总觉得吃了，自己也要命不久矣了。
虽然本来也快命不久矣了。
蓝跃木着脸看着那条被烧后显得愈发狰狞的鱼，眼神飘忽：“要不……”
要不还是别吃了吧。
“不吃？我扔了。”
同伴一听这话，如释重负，立刻想要把手里的烫手山鱼给扔掉，蓝跃“诶”了几声，连忙伸手拦住他。
“先放着吧，万一要饿死了呢，好不容易捞到的呢。”
同伴幽幽地看着他：“我觉得放在身边，我会忍不住吃的。”
毕竟他们已经饿到一定程度了。
蓝跃抬眼，发出一声痛苦的呐喊：“这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啊，我感觉完全就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半空中，从天而降的莹绿触须仿若光柱般，矗立在深黯之城中，随着触须的不断壮大，无孔不入的深重黑暗都渐渐淡化了，变成了朦胧的雾气，四处飘荡。
而那群没皮的白花花鱼一马当先地杀向绿色触须，已经混战了几轮，从天空掉下来好几只，不知是死是活。
而尚有余力的鱼，仍然不知疲倦地攻击着。
天空中的状况如何，玩家也无法多看，半空中逸散的力量似乎会灼伤双目，损伤大脑神经。
看久了，血和泪一同从眼角处流出，脑袋也嗡嗡作响，变得一片空白或者混乱。
“我们趁现在溜走吧，游戏系统好像也没有没空管我们。”
同伴忽地对蓝跃说。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你就不怕离开这个范围被怪物一把带走？”
蓝跃不知为何，心中冒起一点对离开此地的抗拒，他犹豫着说。
玩家们被深黯之城窜出来的怪物抓了一批又一批，目前还在外面蹦哒的都是有点本事在身的。
“哎呀，在哪不是死了？这里战场死得更快呢！走吧走吧！”
蓝跃还在犹豫，却被同伴拽着就跑。
走了两步，蓝跃忽地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喂！不是吧你……这时候掉链子，不是拍电视剧啊喂！不带这么玩的！”
同伴震惊地看他，希冀蓝跃能立马爬起来溜之大吉。
然而蓝跃没有，人像是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同伴大惊失色，一瞬间很想一走了之，但是情谊尚在良心尚在，犹豫了三秒后还是蹲下身，把蓝跃翻了个面，开始掐他的人中。
“醒醒醒醒！不带你这么玩的……喂！醒醒！蓝牙连信号啦！”
好一会，蓝跃才缓缓地睁开双眼，只是眼神空茫，半响才聚焦在同伴的脸上——他惊恐地睁大了双眼，甚至立刻缩回了自己的手，如见瘟神般倒退了几步。
“你……蓝牙，你是蓝牙吗？”
“你好，我叫蓝牙？”
“蓝跃”睁着一双灰白色的眼睛，唇边扯出完美的弧度，他礼貌地跟面前的人类打了个招呼。
“……”
“蓝跃”用手撑起身子，坐在地上，目送着人连滚带爬地跑了，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随即神色又恢复了惯常的空白。
他抬头看向吃得正欢的“神”，他能感受到那股餍足的情绪。
只有本能的生物在进食过后，也会感到舒适和满足。
祂吃饱了，自己也离“死”不远了。
很奇妙，一个从来都依附于上神活着的眷属，竟会为了这偶尔得到的自我，而能放弃其余所有？
“蓝跃”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叹息，这珍贵又不值一提的自我啊。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理好凌乱的衣襟，站起来。
朦胧的黑雾里，“蓝跃”仰头看天，同时也感受到了此处盘踞的恐怖气息。
无恒之门，轮转之序，司往之流……
但凡能有一份这样的力量，想必它也不用这样费尽心思，在上神眼皮子底下走这样凶险无比的道路了。
“蓝跃”提起嘴角，露出一个充满遗憾的森然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