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漪洗过热水澡，站在桌边慢慢擦着头发。
隔着窗框，仍旧能听见击打在玻璃上的雨声，估计短时间内是不会停了。
她拿起手机，看到几分钟前收到的消息，按下几个字回复，没一会儿就听见传来规律的敲门声。
“等一下，来了。”
确认房间当中还算整洁后，才打开门。
许明川也换过一套衣服，手里提了个小箱子出现在门口。
“进来吧。”她侧身让过位置，又看了眼箱子。
不是说来送姜茶的吗。
“刚才见到李婶，让她做饭的时候顺便帮忙煮个姜茶，不着急”，许明川径直走到茶几边，“趁着寒气还没有完全入体，艾灸能起到一定的预防作用。”
他并没有打量屋子当中其他的装饰，只是抬眼看向慕漪半湿的头发，有些从发丝边缘落下来的水珠滴在锁骨的浅窝处，亮晶晶的一闪而过。
平时会出现的那种攻击性也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张口：“艾灸之后半小时内不能吹风，还是先把头发吹干吧。”
“哦。”自己本来是要吹头发的，只是因为瞥见他的消息先回复才没来得及。
她又拿起吹风机，还没来得及按下开关。
“给我吧。”许明川走过来伸出手。
慕漪愣了下，才意识到他是要给自己吹头发，“不用这么麻烦，我很快就能吹好的。”
“还是我来吧，会快一点。”
慕漪看向他的眼神，兴许是因为提前准备好了，多等一会儿会觉得麻烦吧，于是还是同意了。
她轻咳了两声，还是把手里的吹风机递过去，随后很端正地在椅子上坐好，搓了搓手，把双手放在膝盖上。
离得近，能闻到对方身上沐浴露的香味，许明川应该也是刚洗过澡不久。
慕漪看不见他人，就只能盯着光洁的桌面，脑袋不敢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开关按下，吹风机运作的噪声响在耳际，其他细小的声响都跟着被掩盖掉。
她能感受到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在轻轻拨动着自己的头发，期间难免会碰到后颈的皮肤，明明吹出来的风已经很热了，她却觉得指腹触碰到的地方还是微微发烫。
不过还别说，别人给吹头发，的确比自己动手强多了。
头发吹干后，许明川看着被吹得有些杂乱的头发，下意识拢起来整理了两下。
冷白的肌肤露出来小片，他垂下眼，把吹风机放下之后，欲盖弥彰地揉了两下鼻子，“我们开始吧。”
床铺上的布艺产品比较多，艾灸时要考虑可燃物的风险。
幸好房间当中有张能够折叠的沙发床，打开来放在空当位置正好。
慕漪坐在沙发上，见他打开木箱，从里面拿出个木盒。
从盒子当中取出了几根土褐色的细长艾条，又用小见到动作娴熟地剪成长度相同的几个小节。
“你平时不常驻在医院，会诊的次数其实并不多吧。”
许明川抬眼：“怎么，担心我的医术吗？虽然待在百安村，但联系我诊治的病人从来没有断过，中医诊治相对不怎么会依托到医疗设备的使用，所以场所并没有什么局限性。”
“没有，就是很难想到你天天在医院坐班的场景。”
他看上去是自由的，不像能长期按部就班生活的人。
“那是你没看到前几年的时候，当时我刚去外公医院，他说新人要多积攒学习经验，整整一年，没让我休息一天，天天吃住都在医院，身上都要被中药腌入味儿了。”
“周末呢，什么假期都没有吗？”
“没，那时候真的是每天都要接诊不少病人，难得晚上下班后能去附近的商场转转，就已经觉得很放松了。”
慕漪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连个休息日都没有，这是真把人当牛马用呢。
许明川听见她很短促地一声轻笑：“你笑什么？”
“就是觉得你那个时候好像还挺可怜的。”见他也会这样，自己莫名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
“所以我的医术你不用质疑，底子早就打好了，而且只是普通的艾灸，甚至动用不到任何相关的医疗知识。”
他拿出一个形状小巧的铜制艾灸盒，剪好的艾条也用纱布一一整齐地摆放好。
“我就是好奇。”慕漪讲着话，搓了两下胳膊。
许明川注意到，皱着眉问道：“冷吗？”
慕漪也是听他说才反应过来，明明才刚洗了个热水澡，而且又是大夏天的。
以前甚至洗过澡身上都还是会出汗的，怎么现在反倒是觉得有点发冷。
她点点头：“是有点儿。”
“你躺下吧，面朝下，”许明川补了句，“等会儿还要把背部露出来，有需要艾灸到的穴位。”
慕漪眼神动了动，但见他语气非常专业，表情上又非常坦然，于是把那些有的没的想法也从脑海当中摒除出去。
现在是要先把他当成医生来对待的。
她趴着躺下来，不自在地把家居服的衣角往上拉了拉：“这样行吗？”
“可以。”
打火机一声轻响，艾条被点燃后，他将其放入其中，淡淡的艾草香气马上就在房间当中弥漫开来。
艾灸时要保持着相对通风的环境，索性现在雨变小了，也并没有起风。
窗户被拉开了一条小缝，淅沥的雨声传入耳中，混合着远处传来的鸟鸣。
慕漪双臂交叉着撑住脑袋，整个身体不自觉地紧绷着，眨了眨眼睛，看着地毯发呆。
随后几根手指落在皮肤上按压了两下：“这是大椎穴，先驱散这里的寒气，可以预防你明早起来的时候头疼。”
虽是穴位，可他按压的时候似乎带着一种特有的规律，周边的肌肉跟着一同得到舒缓。
紧绷的肌肉不知不觉间就跟着放松下来。
“会有点烫，如果觉得皮肤受不了就提前跟我讲。”
许明川轻声提醒着，他声音低低的，讲话时呼吸扫过耳畔。
慕漪缩了缩脖子，闻见艾草的香味清晰萦绕在鼻尖。
艾条沿着后颈移动，起初先觉察到的是十分温暖的感觉，渐渐地热度就开始向皮肤内里渗透。
从穴位处，像是有暖流向着四周蔓延扩散开来，并没有发烫的情况，经络都跟着被打开。
慕漪能听到他走动的声音，来到后背的位置。
“这里是神阙穴，可以温补元气，缓解腹痛，虽然只是身体淋了雨，但内里也在潜移默化地受到影响。”
艾灸盒被放在背部缓缓移动着，慕漪缓缓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他调整艾灸盒位置时，动作都非常轻柔。
“我其实也不是这么莽撞的人，要放在平时，是绝对不可能爬上房顶的，只是看着两个老人家在屋里急得不行，才忍不住站出来的。”
说到底，以两人的关系，他没必要为自己做到这个程度，慕漪能察觉到对方的自责。
“如果不是那天我带你去了王奶奶家，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了。”
许明川手顿了顿，看着她腰间的皮肤逐渐变红。
“不是有你在吗，我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你在这里要住多久？”许明川只知道她比学生回去得晚些，具体日子却是不清楚。
“二十号，回去再稍微休整两天，教师开学的时间比普通学生要早上一些。”
慕漪第一次艾灸，舒服得快要睡着了，回答的声音也是恹恹的。
“你对蓟城不熟悉，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之后都可以随便找我。”
幸好今年夏天过来得晚，他也还要一段时间才准备正式回市里。
“好啊，真有事的话，我不会推辞的。”
艾灸盒被取下来之后，许明川继续讲道：“还差最后一处，在膝窝的位置，叫足三里。”
慕漪提前抢答：“我知道，灸了这里之后我的腿就不会酸痛了对吧。”
“你倒还挺会融会贯通的。”
“那是，我在读书学习方面还是有点天赋的。”
慕漪半梦半醒间回了他一嘴，还想着要证明自己的能力。
“你要是能学着怎么及时求助别人会更好。”
许明川等了几秒钟，没听见她的回答，倒是听见传来悠长的呼吸声。
“慕漪？”他轻声喊了一句。
真睡着了。
收拾艾灸用具的时候难免会发出金属的碰撞声，担心把人吵醒，他就没动，晚点再整理也来得及。
许明川压低脚步走到沙发另一侧，慕漪正侧头枕在胳膊上。
她脸上没什么肉，就连这个姿势五官都基本没受到什么挤压。
阖起眼，能清楚见到睫毛浓密地卷曲着，只是都睡着了，眉毛还是不自觉蹙起着。
能有什么烦心事啊。
许明川默默感慨着，伸出几根手指想要给她抚平，指尖在距离一两公分的位置停下来。
这么近，对方脸上细密的绒毛都非常清晰展现着。
下雨天光线不好，房间当中开着灯，这张脸都镀着一层柔和暖黄的光晕。
他忍不住又回想起见到慕漪缩在屋顶上的画面，担心她从屋顶摔下来。
而真的在梯子滑倒的那一瞬间，心脏当中空落落的感觉不会是假的。
直到冷静下来之后，才意识到并非只是因为认识的人在困境当中下意识的举动。
其他被忽略的细枝末节跟着涌现出来提醒他。
但只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后面会出现的可能性太多。
许明川静默端详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收回了手，还是没做出什么过界的举动来。
心里却做好了某个决定，时间还长，未必不会出现自己想要的结果。
房门被轻柔地关上，雨水在这时候也跟着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