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破,九重宫阙沐于金辉之中。
天朗气清,朱红锦毯铺就千阶御道,两侧羽林卫执戟而立。
礼乐声起,编钟悠远,笙箫和鸣。
礼官高诵祝词,阶下百官伏拜,声震殿宇。
新帝时晏尽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冠冕垂旒,腰间玉具剑轻叩金阶。
新后溯洄一袭玄纁凤袍逶迤及地,广袖垂落,步摇轻晃。
碧蓝天空下,两人并肩缓步登阶……
就在帝后即将踏上最后一级玉阶时,异变陡生。
原本澄明的天空转瞬间被浓稠如墨的黑暗吞噬,厚重的阴影笼罩整座皇城。
乌云涌动,雷霆滚滚。
不详的景象令人不寒而栗,又引得人心惶惶。
司天监众人面如土色。
一道赤红闪电撕裂苍穹,迅猛袭来,时晏尽猛地将溯洄拽入怀中,堪堪避过这致命一击。
地面震颤,赤雷落地处,整块青玉地砖瞬间化为齑粉,蛛网般的裂纹向四周急速蔓延。
天地陷入死寂。
时晏尽右手按上剑柄,凌厉目光刺向虚空。
这把溯洄所赠的神器此刻正隐隐发出清鸣。
忽有金芒破开黑暗,众人惊惶抬头。
来者容貌昳丽,有种近乎毁灭般的美感。
一身红衣显现着象征秩序的纹路,周身星点环绕,闪耀着璀璨的金色细闪,与古时壁画上的神女一般无二。
只不过比起古时壁画上悲天悯人的神女,她眉眼如刀,威压如渊。除却执剑的帝王与本是神女的皇后,无人敢直视她的容颜。
寒意重重,冷风扑面,溯洄仰面望向来者。
来抓她的,是掌管秩序与刑罚的司法之神,谳凰。
凡人的一生,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
她谋划安排好了一切,只待陪伴爱人走过这一世,她便会重返天界。
是她低估了谳凰的能力。
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溯洄抓起时晏尽就要跑。
谳凰右手高高抬起,数道光芒缠绕在手臂指尖。
缠绕着火焰的锁链凭空探出,纵横交错,横在溯回与时晏尽的四周,将他们禁锢其中。
原本漆黑的天空瞬间红光漫天,直如白昼。
无人轻易上前。
“溯洄神女。”谳凰朱唇轻启,浩渺的声音响彻王宫:“身为司掌福祸的少司命,私改凡人命格,擅授人间神器……你可认罪?”
溯洄脸色煞白,却仍挡在时晏尽身前:“我认,但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谳凰的视线很轻地往下垂了垂,淡淡扫过溯洄和拔剑而立的人间帝王。
“别管我!你快逃!”时晏尽挥剑道。
剑气横扫,斩断锁链。
谳凰眸光微动,视线落在时晏尽周身隐约浮现的怨气上,改变了留这凡人一命的想法。
溯洄开始结印,她撕开空间裂缝,试图将时晏尽送走。
谳凰轻轻挥了挥指尖,更多的锁链从四面八方涌出,直直袭向帝王心口!
“阿晏!”
锁链贯穿胸膛,鲜血滴落在地。
溯洄瞳孔骤缩,她的动作停止了,她的世界也变得寂静极了。
“抱歉……”烈火焚烧中,时晏尽的身体化作光点消散。
“阿晏——”溯洄声音里是撕心裂肺的痛苦与绝望,她努力伸手,却也只抓得几缕即将飘散的魂光。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晏尽纷飞的灵魂碎片,视线逐渐失去焦距……
或许是片刻,又或许是许久之后,溯洄再次看向谳凰,眼中充满了仇恨。
“你竟然……杀了凡人……”溯洄的声音发哑,眸中积蓄起盈盈水意:“你怎么敢……”
“靠着上古怨灵复活的凡人?”谳凰淡淡反问。
“那些事都是我做的!”
“那么,今日杀死他的不是我,是你。是你生出私欲,不仅没有及时斩断,反而任其发展,并以权谋私。
是你明知违反天道,却仍然固执己见。”
“天道就一定是对的吗?!”溯洄仰天-怒吼,声音中充满了不甘和无尽的愤怒。
“你可以质疑,甚至可以让天道生出新的规则和秩序。如若失败,也要得承担失败的后果。”谳凰垂下眼,陈述事实的言语间透露的情绪冷漠至极:“可惜,你并没有颠覆规则的能力和觉悟。”
之后,谳凰不再废话,手一挥,便带着溯回消失在了原地。
当最后一道神光消散,在场众人的记忆开始扭曲模糊。
狂风呼啸着,吹得众人的衣袂哗啦作响,如泣如诉。
暴雨倾盆而下,雨幕笼罩住了整个世界。
一场登基大典,在暴雨中落下了帷幕,也拉开了乱世的序幕……
……
同一片大地上,天空如洗,行人如织,店铺林立,处处一派热闹景象。
巷口的面摊白雾升腾,裹着面香氤氲开来。
年迈的老婆婆佝偻着腰煮面,饱经风霜的妇人用力揉搓着面团,七八岁的男孩麻利地收拾完碗筷,便蹲在水盆旁刷洗。
面摊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缩在墙角。
单薄的破布衣衫难以抵御深秋的寒意,他只能将自己紧紧蜷成一团。
那是个瘦骨嶙峋的少年,约莫十一二岁的模样,一双丹凤眼在黑黢黢的脸上格外引人注目。
细细看去,蓬乱如草的发丝下,那张布满尘土的面庞,隐约可见青紫的淤痕。
面锅里沸水翻腾,老婆婆漏勺捞起面条,盛入粗瓷大碗,淋上浓香的浇头。
出乎意料地,老人端着这碗面径直走向角落里的乞丐,将热气腾腾的面放在他面前。
这并非出于善心,在这苛捐杂税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年景,这孤儿寡母的面摊本就勉强糊口,哪有余力接济外人。
只不过是在几日前,她的儿媳遭人调戏,满街看客无人相助,唯有这个少年冲上前去,与对方打作一团。
虽最终因力竭被殴,却也让歹人悻悻离去。
程商枢低垂眼帘,望着面前这碗堆得冒尖的面条,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他无意识地捏了捏袖口,才捧起碗来,狼吞虎咽地扒拉着面条。
头顶上的灰色乌云正在慢慢聚拢,震耳欲聋的雷声响彻天际,预示着一场暴雨将至。
街上的行人顿时步履匆匆。
路旁的小贩们或撑起油布伞,或手忙脚乱地收拾货物。
见原本风和日丽的天气,忽然变了天色,面摊一家三口也开始收拾起来,一边收拾,一边抱怨着这说变就变的天,可苦了他们这些在外讨生活的人。
程商枢灌下最后一口汤,雨滴砸落下来,转眼间便成倾盆之势。
漫天的雨水遮天蔽日,到处一片灰白。
就在这滂沱大雨中,无数猩红如血的丝线混着雨丝自天而降,却无人察觉。
这些丝线还未垂落到人群中,便忽然消失,唯有一根细若游丝的红线,恰巧落在程商枢抬起的手背上,如活物般顺着他的手腕钻入体内。
程商枢猛然缩回手,低头看向自己手背和手腕,不禁陷入沉思:方才那一瞬灼热的刺痛,是错觉吗?
雨滴敲打在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音;狂风不停地拍打,发出凄厉呜咽的尖叫……
溯洄赤红着双眼,死死盯着前方的谳凰,周身翻涌的阴霾戾气几乎凝成实质。
那双浸满血色的眸子中,闪动着狠决的杀气。
溯洄神色一厉,身上骤然爆发出凛冽杀气,体内神力如决堤洪水般倾泻而出。
“铮”的一声脆响,束缚着她的锁链竟被生生震碎。
“今日之痛,我定要你感同身受,以偿还我的苦楚!”
谳凰淡漠地迎上那道仇恨的目光,眸子里不起一丝波澜:“蚍蜉撼树。”
溯洄口中吟诵法决,十指翻飞快速结印。
霎时间,无数猩红丝线自她周身迸发,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架势冲着谳凰缠绕而去。
一柄通体血红的长剑自谳凰掌心凝现。
她挥动长剑,却只堪堪格挡。
这些承载着凡人性命的丝线,令谳凰投鼠忌器。
溯洄见状,冷笑嘲弄道:“方才斩杀阿晏时,神女大人不是干脆得很么?”
一想到阿晏的死,溯洄眼中怒火更炽,满眼的憎恨都要溢出眼眶。
更多泛着黑气的命线疯狂涌向谳凰。
终于,其中一条缠绕着诅咒的命线突破防线,如附骨之疽般钻入谳凰肌肤,在她的身体中勾勒出细密的咒纹,将她的力量束缚。
因果既定,命格相连。
当命线将谳凰与凡间那不知名的男子捆绑在一起时,报复的快-感一瞬间将溯洄塞得满满当当。
溯洄扬起嘴角,发出畅快的笑声:“想要恢复你的神力,除非得到命线那端的凡人全心全意的爱慕。”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恶意:“可当他献上爱意之时,便是魂飞魄散之刻,你将永远背负戕害凡人的罪业。”
恰在此时,谳凰手下的天兵天将结阵而来,将溯洄困于金光法阵之中。
谳凰垂眸凝视腕间咒纹,忽然轻笑:“你以为,小小的诅咒,就能拿捏住我?”
“以我之力,确实很难困住你,但你敢强行扯断这跟命线吗?”溯洄有恃无恐地挑眉:“神杀凡人,实在是有违你所坚守的天道。”
谳凰一双凤眼微垂,表情略微有些复杂,思索片刻之后,终是挥手隐去臂上咒纹,却未将诅咒破除。
见谳凰并未斩断命线,也未冲破封印,溯洄完全放下心来。
若是那男人身死,魂魄不入轮回,他无法转世,谳凰就无法恢复神力。
若是那男人爱上谳凰,便会落得个魂飞魄散,让谳凰无法解开这个因果。
若是谳凰也爱上了那男人,用自己的神力为其续命,等同于她背弃了自己的职责。
不管结果如何,于溯洄而言,只要谳凰不痛快就行了。
将溯洄被押往天狱后,谳凰立于能观凡尘的在璇霄镜前,看着手上的咒纹久久沉默。
“您为何,不将这诅咒解除?”谳凰身边随侍仙童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他实在是想不通神女明明有能力破除诅咒,却只看不破。
“我在这命线上,感知到了我突破神格的机缘。”
诅咒好解,但打破先天神灵的桎梏的契机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