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阙被雷声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脸隐隐有发热的趋势,低头错开陆睢的目光,瞅了一眼现在他们两个人现在的姿势。
感觉要没脸见人了。
季阙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手上的动作是一点也没停。
毕竟脸已经丢了,那要干的事必须得达成。
他重新抬眼,然后倾身,看向陆睢。
陆睢没动,只是收回了原本搭在季阙腰上的手掌,淡然地对视回去。
然后季阙朝他弯眼一笑,陆睢手里的红色长条形便利贴便被季阙收入囊中。
季阙撕下一张便利贴,然后勾起眼尾,低着头朝陆睢招了招手,指尖夹着便利贴就想往陆睢脸上招呼:“过来。”
如果陆睢想,他确实有无数种方式躲开季阙的手里的便利贴,只需要转过头,或者抓着季阙的手,又或者站起来,甚至可以把季阙手里的便利贴,贴到季阙脸上……
但是陆睢没有动。
于是季阙主动微微往陆睢那边靠了靠,两个人的距离不过余寸。
微热的指尖轻扫过脸侧,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轻轻落在脸颊上。
他们的距离比之前还要近。
近到季阙只要再微微俯身低头,他们就能正面碰到彼此。
陆睢突然觉得头顶的白炽灯灯光太亮眼,屋内所有的一切都在白炽灯的灯光下都无所遁形,原形毕露。
陆睢的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
季阙和陆睢这一顿操作把柳良看得目瞪口呆,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和面前的被扔得一堆乱七八糟的扑克牌像是多余的。
他默默戳了戳身后的欧歧珂,欧歧珂打牌打得正上头,被莫名其妙戳了几下肋骨,火气一下上来了,转头就超大声地嚷嚷:“干什么呢?手贱啊——”
欧歧珂转头就看到了跪在他陆哥双腿之间的季阙,转瞬怀疑自己是在做梦,话说到一半理智离家出走,转眼就叫出了鸭公嗓的调子,破了个天大的音。
你要是问欧歧珂现在是什么想法,欧歧珂只会回答你两个字:想死。
欧歧珂把还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发现两个人根本没看他,悬停在半空中的心微活了一下,默默地和柳良一样朝着两个行注目礼。
就在欧歧珂眼看着季阙拿着红色便利贴纸条的手碰到了他心里一直是高岭之花不可侵犯的陆哥脸上的时候,他心里路程已经跑了快八万公里,感觉脑子的CPU都要烧了。
遥想当年,唐僧西天取经,感觉都没他脑子转得多。
窗外突然又打了一声巨响的雷,然后头顶的白炽灯闪了闪,屋里一瞬间陷入了黑暗。
季阙的手刚从陆睢面前挪开,就又听见了一声巨响,然后头顶的灯光就熄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也打落在窗户上,滴答滴答,像是时针的针脚。
不同的地方雨声似乎也不同,雨珠敲在不同构造的城市建筑,不同品种的花草树木,不同材质的路面上也是不一样的感觉。
而当站在同一个城市的同一个角落,听雨声的人不同,心态也就不同了。
艾春城的雨声和徽阳的雨声落在季阙而立就有很明显的区别,季阙说不出这种区别来自于那里,又是如何被他感知到。
他只知道此为人之常情。
季阙突然想起很多年他呆在艾春城的某个夏日的雨天。
那天也是暴雨如注。
窗外电闪雷鸣。
本来早早睡下的季阙被雨声吵醒,然后有点睡不着了,可是屋里乌漆麻黑一片,小小的季阙被闹醒了之后有点小小的害怕。
季阙从屋里爬起来,想开灯,却发现灯怎么都打不开,他只好跑去敲奶奶的门。
金色的闪电像是一条一条鳗鱼在墨色的天空游窜,落下金色的火花一样的星子,又像是散落的流星。
如果雷声不那么大的话,对于当时小小一只的季阙来说其实也是一个很好的夜晚。
陆秀娇听见敲门声,打开门,就借着微弱的光线看见了门口的小小一只的季阙。
陆秀娇把人抱了起来,环抱住季阙的双腿,让季阙坐在了她的肩膀上:“小雀雀,怎么了?”
季阙扯着奶奶的短袖袖口,一鼓作气地把脑袋埋到奶奶怀里,使劲往陆秀娇怀里钻:“奶奶,我害怕,打雷好大声。”
陆秀娇笑了笑:“那你今天晚上和奶奶一起睡好不好?”
季阙乖乖点头,然后又有点小犹豫,他磨磨蹭蹭地环抱住奶奶的脖子,然后小声开口:“前几天爸爸说我这么大了应该自己一个人睡。”
陆秀娇把季阙放到了床上,给季阙盖好被子。
难怪季阙回来就闹着一个人睡,陆秀娇在心里骂了几句自家不是东西的儿子。
她让季重华把人接过去带几天是看在季阙一直想爸爸的份上,不是让季重华对季阙的进行严父的教育的。
好好的一个乖乖的小布丁,也不知道怎么在季重华那里呆了几天回来就事事小心,生怕给她惹麻烦似的。
“你爸爸乱说的,你还小,还是个小朋友,和奶奶睡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别听他胡说八道。”陆秀娇在屋里的抽屉里找到一支蜡烛和打火机,把红色的蜡烛点上了,黄色的火光照亮了一片小天地,火光有些模糊却满是温柔。
陆秀娇摸了摸小男孩柔软的头发:“奶奶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季阙把下半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露出一双又大又圆溜溜像是黑葡萄的眼睛:“好。”
其实他也没那么怕雷声,只是他想找个原因和奶奶一起睡觉觉。
奶奶的声音温柔如室内的烛火,流淌在微微燥热的空气里,季阙没有听懂奶奶讲的故事,只是抬头一直看着奶奶就觉得很安心。
季阙睁着眼睛望向奶奶,想要尽力多盯着奶奶看一会,可是听到后面他却忍不住困意缓缓闭上眼睛。
被窝和凉席营造的温度刚刚好,像是熨帖过的柔软的衣物,触感温柔。
没有人在此时此刻叫出声,反而显得屋里有些阴森森的。
季阙睁着眼,面前却依旧一片黑暗。
他手机刚刚被他扔在凉席上,现在他回去不一定找得到。
而他在凉席上跪的时间已经稍长了,膝盖有些隐隐作痛。
但是他现在又不太好动,怕等会踩到陆睢或者撞到身后的墙或者桌子,然后又发生一起惨案。
“陆睢。”季阙眼看别无他法,只能喊了一声陆睢。
陆睢“嗯”了一声。
季阙:“麻烦开个手电筒给我照个路。”
又是一道闪电,余光跌落窗户内,季阙隐约看到了面前人忽明忽暗的轮廓,还有对方那双深黑的眼。
“没电了。”陆睢的音色在夜色里又多了几分不同,语调似乎被夜色衬得更凉,也更沉寂了几分。
“你刚刚动了没,姿势没变吧?踩到你了我不负责啊。”季阙说是这么说,但没想过他真会一语成谶,话音刚落,就又被什么不知道的东西绊了一下。
如今屋里黑不溜秋,伸手不见五指,陆睢就算有想扶住对方的心也无能为力,只能闷哼一声充当了季阙摔下来的缓冲垫。
黑暗中的五感似乎被无限放大。
季阙撑在凉席上的手掌似乎都能感受到凉席上沟壑的纹路,有些硌手,但硌手的手感却只占据了季阙一瞬间的心神。
季阙不知道他和陆睢到底离得有多近,但之前他在陆睢的床上闻过的味道就这么毫无阻碍钻进鼻腔,提醒着他现在压在他身底下的人,是陆睢。
他耳边落着一声又一声的呼吸声,有些急促,像是因为被他撞痛过后努力克制的结果。
他刚刚摔下去的时候应该是撞到陆睢了,感觉是额头嗑到了对方的下巴,也撞到了对方的胸口。
季阙呼吸有点急,一时间脑子里有些空白。
他回过神立马站了起来,然后靠着自己的回忆跌跌撞撞地在凉席上摸了摸手机,终于在他的不懈努力下抓到了手机,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
然后刚听见一声堪比屋外打雷的巨响之后又通过伴随而来的闪电获得视野的四个人都看向了拿着光源的季阙。
而季阙拿着存在感强得可怕的手机在屋里走着,因为走路手机的电筒还晃了晃,昏黄色的光在屋里晃出一片残影。
季阙在刚刚直起身的陆睢面前蹲了下来,伸手抬起了陆睢的下巴,然后低下了头。
而陆睢只是垂着眼,一动不动,像是一个完美的雕塑。
两个人的距离近得过分,四个人沉默地看完这一幕,更沉默了。
四个人心思各异,说不清到底是谁的想法更偏离现实走的魔幻主意。
陆桥:。
柳源:哇塞。
柳良:……
欧歧珂:依旧想死。
陆睢的下巴已然泛红,看着还有紫绿色的乌青蔓延的倾向,被瓷白的皮肤称得越发显眼。
季阙有点心虚,仔细瞧完陆睢平日里显得像是精心雕琢过的此刻却沾染上了乌青的下巴,才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姿势有点过分靠近了,四目相对,他下意识松了手。
一句“不好意思”卡在季阙喉咙里上不去又下不来,毕竟闯祸后的道歉苍白又无力,说出来也无济于事。
季阙真有一种今日出门没看黄历的无力感:“家里有药没?要不要涂点药?”
陆睢闻言这才把目光投落在一旁不知不觉就靠到了一起的几个人身上:“陆桥,家里的药放在哪里?”
陆桥现在脸上的表情有一种一言难尽的即视感,听完陆睢的话回应的语气也有些机械般的僵硬:“有,但是我也不知道在哪里。你……怎么了?”
陆睢总觉得这四个小孩的表情都很奇怪,言简意赅地开口:“刚刚不小心撞到下巴了。”
四个人的表情逐渐变得更奇怪了。
陆睢也不知道这群人脑子里现在在脑补一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他懒得去想,只是转过头,又看向害得他刚刚被撞得在地上结结实实给摔了一下的人。
后背隐隐作痛,估计青了一块。
“你还摔到别的地方没有?”季阙在脑子里过了一下,想起前几天在这一片地方瞎逛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一个看上去并没有营业执照的三无诊所。
虽然不知道三无诊所这个点还是不是开着的,但是这个点陆奶奶肯定是已经睡了。
老人家睡眠质量一般不好,早上就醒得早,把人吵醒了不好说晚上还能不能入睡,他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扰老人家的好梦。
把人家孙子撞了就算了,扰人清梦更是缺德。
陆睢:“后背应该也青了一块。”
现在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季阙站了起来,飞快地做了决定:“我出去到附近诊所给你买药。”
陆睢忍着疼跟着站了起来,一直跟着季阙到了屋门口。
季阙转过头看向陆睢有些无奈:“你个伤患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吧。”
季阙的手机的灯光此时此刻对着地板,没有立起来而闪着彼此的眼睛。
光线隐约照亮了这一偶。
窗外的雨还在下,声势只增不减,灯光圈出来的一块却似乎格外静谧,从窗户缝隙里流露出的声响都静了下来。
陆睢扫了一眼季阙脸上的表情:“我和你一起,或者今天晚上就别出去了。”
半晌,陆睢又补了一句:“我还可以顺便借你手机查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