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炭火正旺,燕离被放进暖和的被窝里,苍白的脸色总算慢慢红润起来。
薛浪努力遮掩笑意,坐在桌边喝凉茶,茶杯抵在唇角,一想到燕离对别人颐指气使,对自己就唯命是从的小可怜模样,他就控制不住想笑出声。
燕离掀开被子,下来时牵扯到了伤口,本打算一声不吭,瞥见薛浪憋笑快憋晕过去了,但他怎么琢磨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会惹得主子如此开怀,以至于笑个不停,只得无奈地出声“解救”他。
“嘶。”
“怎么了?”薛浪果真中计,忙放下茶杯过来关心他,“伤口疼?去床上躺好。”
燕离一只手搭在薛浪送来的手臂上,抽了抽嘴角,冷冷地说:“主子想笑便笑吧,不必顾及属下。”
薛浪紧紧抿着唇,眼里尽是笑意,怎么办,惹恼小狼了。
在他思考如何补救的时候,燕离发出一声隐忍的闷哼,薛浪见状一把掀开他的衣服,果然,纱布上渗出了一大片血迹。
这下他终于不笑了,转而去拿药和新的纱布,戳着他的额头骂:“不长记性!”
燕离仰着头任他撒气,露出脆弱的脖颈,轻声地说:“属下知错。”
“知错不改,惯的你。”
薛浪真是被他搞得没脾气,一边骂他,却一边又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发顶。
他动作小心地替燕离换了药,一抬头就发现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睡熟了,眉目柔和,对他毫无保留地信赖着。
药里有助眠的成分,是他要求医师加上的,燕离这个身体状况不适合再跟着他到处跑,否则以后怕是会落下病根,老了受罪。
端着泡了纱布的血水出门时,小厨子提着食盒刚好迎上他,于是他把水盆交给门口的下人,让他守着等燕大人醒了再叫他用膳。
午膳已被他挥退了一次,这会儿过了两三个时辰,府里的厨子生怕怠慢了王爷,炒了几个小菜,送来给王爷饱腹,只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薛浪一点胃口都没有。
下人唯唯诺诺地应下,心里有些怕这个据说杀人如麻的厉王。
杀人魔的事情还没有着落,厉王殿下本人属实食不下咽,赶走了厨子,自己踏雪去了正厅,那儿几位大人正忙得不可开交。
薛浪一进门,他们便注意到了,放下手中的东西齐声恭喊:“王爷。”
他摆了摆手,掀开衣袍大剌剌坐下,说着:“各位大人辛苦了,这几日诸事繁杂,还请各位多费心。”
如此客气的话自他口中说出来,一半的官员默不作声,同时心如明镜,意思是他真不打算管了?
邢新硬着头皮暗示道:“王爷,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您拿决策。”
薛浪恍惚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直看得邢新几人遍体生寒。
好在他很快整了面色,冷峻地说:“杀人魔一事进展缓慢,此事一日不整,武安一日不得安宁,如今周临学已下狱,只等结果,本王要亲自去抓住这魔头,为民除害。”
“至于水患的治理,想必各位大人经验老道,本王一介武夫,实在无法提供有效可行的建议,”薛浪顿了顿,“这样,本王允你们放手去做,拿不准的就问燕大人。”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们劝也劝不动,还被厉王的“一介武夫”当头给了一棒,只得苦哈哈地答应下来,末了还要对厉王殿下的信任感恩戴德。
薛浪也不是吃干饭不干活的主,当即对着众人承诺:“等回了陵阳,功劳全在各位,本王也会在父皇面前替你们美言几句,如此,先谢过大人们了。”
说罢,他豪情万丈地拱了个手。
邢新当即惶恐地瞪大眼睛:“不敢当不敢当,王爷厚爱了。”
薛浪便摆摆手说这是他们应得的,于是这些人脸上才有了喜色,做起事来更加卖力,就盼着早些回陵阳加官进爵了。
“对了,募捐的事通知下去了吗?富绅们怎么说?”
邢新拿着张名单来给他看,同时说:“他们态度很积极,刘老爷更是一听说王爷要亲自抓捕杀人魔,当即捐了三千两白银。”
“办得好,去吧。”
“是。”
议事厅的气氛重新热火朝天起来,薛浪抱着茶壶悠悠晃荡了两圈,听了些情况,都在他们能力范围之内,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天色暗得很快,他明明出来没多久,府内却点起了夜灯,想到屋里还有个燕离,他放下茶壶悄悄地走了,临走前吩咐下人先别进去,叫后厨把吃食蒸在灶上,等大人们什么时候喊饿了,再送进去。
他刚走开没几步,贺少堂就落在他面前,哑声道:“主子,周临学想见您。”
“哦?”他来了兴致,脚尖一转,叫贺少堂带路。
府衙与周府只隔了一两条街的距离,薛浪掸了掸身上的雪,回头望了一眼街巷,经历了可怕的天灾人祸,原本繁荣的武安城如今甚至不比寻常小镇,放眼望去,几乎看不见有多少亮光,黑沉沉的天空飘着细雪,由远及近的哀哭声不绝于耳。
贺少堂站在门口等他,像尊雕像一样一言不发,沉默而无趣,薛浪不由得想,燕离要是他下属这个性子,他这个主子可能会先一步闷死。
府衙这会儿没什么人,只一些巡逻的捕快,见到贺少堂就跟见到了瘟神一样,两步并作一步走,恨不得能插翅膀飞了。
监牢里还关着之前周临学没来得及审理的犯人,白天见证了贺少堂的手段,晚上再看见他时,都哆哆嗦嗦努力把自己藏进角落里,祈祷千万不要被他盯上,喧闹的大牢霎时只剩蛇虫鼠蚁爬过的声音。
不错,吓人的本事没白学。薛浪满意地点了点头。
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贺少堂停了下来,让开位置,让薛浪能更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情形。
贺少堂审人不用刑具房,他只使一根长鞭,鞭上有细密的或错落的暗红色倒刺,那些恐怖的倒刺沾到人人身上,一勾,便能轻而易举勾下一块肉来。
牢房里,周临学被锁在墙壁上,身上没一块好肉,体重至少轻了三十斤,在他对面墙上,他的儿子双臂吊起,脚尖点地,有出气没进气,同样血肉模糊,身上的伤跟周临学的如出一辙,只不过更加入肉。
地上的干草浸了一天的血,变成了沉沉的暗红色,血块凝集在角落,一只体型硕大的老鼠踩在干草堆上,浓密的毛发也结了好几个血块,它长着弯曲的尖牙,肥厚的脖子上拴着根细细的草绳,看样子已经喝了不少血了,猩红的鼠目紧紧盯着毫无反抗之力的周临学。
这玩意儿是真吃过人的,凶相毕露,只有在更加凶残的贺少堂面前才稍微收敛。
薛浪若无其事地走进牢房,一脚踹翻了周临学面前的桌子,后者被这动静惊醒,睁眼瞧见那一身黑的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一旁的薛浪倒叫他暂时忽略了。
薛浪挑着抹假笑,踩着翻倒的桌腿,散漫地问:“周大人,深夜求见本王,难不成就为了再看本王的影卫一眼?你真是好兴致啊。”
周临学深知大势已去,低声下气地苦苦哀求:“王爷,只要放过我儿子,周某什么都告诉你。”
薛浪嗤笑一声:“嚯,敢跟本王谈条件,贺少堂,你便告诉他,跟本王说过这种话的人,是什么下场?”
贺少堂配合地即问即答:“死。”
当然不是普通的死,凭贺少堂的手段,恐怕就算把周临学剔得只剩一副骨架,也还能吊着他一口气。
薛浪好整以暇地微微一笑:“周大人说是不说?若不说,诶——对了,贺少堂,那只大鼠多久没吃肉了?”
贺少堂低眉垂目,答:“半月。”
“啧啧,”薛浪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肯定饿坏了,砍条胳膊给它。”
贺少堂领命,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周临学骇得脸色发白,却死死咬着牙不肯透露半分,一条胳膊而已,能换得他儿子活命也值了。
哪曾想贺少堂转身去了对面,对着他昏迷的儿子周中来了一下,剧痛刺激得后者瞬间清醒,狂乱地以背砸墙,痛得大声哭喊:“爹!爹救我!”
早知道有今日,他当初就该、就该在收留点截杀了薛浪!
贺少堂不为所动,匕首锋利无比,只划了两刀,一条胳膊就无力的吊在墙上,与周中分离开来,周中目眦欲裂,怒火超越了惧怕,在锁链上拼命挣扎,对着薛浪低吼:“杀了你!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
这么久了,嘴巴还是放不干净,连累他被主子责罚怎么办?贺少堂略一皱眉,抽出鞭子打在他嘴上,断臂之痛还未过去,巨大的痛苦再次袭来,周中两眼一翻,终于又昏死了过去。
一切发生得很快,根本来不及周临学反应,眼见爱子遭受巨大的折磨,他却无能无力,迟钝地失声痛哭:“不!”
角落里,老鼠啃噬东西的声音传来,每一口都像嚼碎了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