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国庆假并不长，印象中上了高中后对假期就没有概念了，每次放假时长都短得可怜。我在小区楼下的书社窝了一整个国庆假，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回家——我实在不想和父亲呼吸同一片空气，家里的低气压只会让我喘不上气来。

我花了点时间去复习我落下的知识，老实说我对学习的欲望比上一世更低，如果我带着十七岁的记忆回到高中，也许我还能提起一点精神来学习，可我现在是脑袋空空只想休息的成年社畜。尽管我买了很多题册来刷题，但每一次对完答案之后结果都不尽人意。

三十岁，我那迟到的青春叛逆期和对学习的厌恶情感大爆发了。

收假的早上我挂着满脸疲惫和眼底的乌黑进了教室，林先辰说我好像被吸血鬼吸干血的干尸。

他倒是面色红润一看就是假期玩得很开心的样子，虽然时间很短暂，但我开始怀念他病殃殃的样子了，至少不用看见他让人心烦的笑嘻嘻的脸。

我掏出自费买的真题试卷，胡乱往桌洞里塞。

林先辰撑着下巴：“你打算认真学习了啊？”

我横他一眼：“什么叫打算，我本来学习就很认真。”

“哈，说这话，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话这么多你也做两套真题卷。”

他做了个将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朝我眨眨眼睛装无辜。早读开始前陆陆续续有学生走进教室，他们拖长了无精打采的声调相互问好，有来得早的悄悄带了早餐来吃，也有精神头特别好的一进教室就聚在一桌聊天，我随手摊开一张真题卷开始埋头做题。

不知道为什么，人过中年后做作业和写试卷时会有种满足感，能这么洋洋洒洒地写下一些什么东西，一整天都有事干，还能自己安安静静坐着，刷题也挺舒服的——虽然写出来的答案牛头不对马嘴就是了。

林先辰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指着试卷上的某一道题：“你这题写错了。”

“你眼睛看得挺远的啊。”

“那是，5.1嘞。”他朝我比了个wink。我随手将他指的那道题答案划掉，咬着笔盖又将题目重新看了一遍，读题时我听见他在我身侧说着话，“你还没告诉我那天的后续。”

“嗯？什么？”

“悠枋的那件事啊，突然叫我去顶楼待命什么的——我是真的要被吓死了，你也不怕我手滑拉不住她。”

“我还挺相信你的，这不好吗。”我被打断思绪，第二次重新读题，“让你成为少女永远的英雄，在少女的心目中永垂不朽，不觉得很酷吗？”

“这种事情我才不要啊。”

我又一次被打断，感觉太阳穴气得突突疼，正想抬头呛他两句，前门的同学喊了一句：“林先辰，伊洛苒，外边有人找。”

我和林先辰同时循声看去，那个同学抬手指了指门外，我们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转去视线，悠枋站在走廊上局促不安地四处看，她离窗户很远，靠在走廊最外边的栏杆，不时有学生从她面前经过，每经过一个人她就会佝下身体低着脑袋，仿佛受了惊吓般缩起肩膀。等眼前再没有一个人时她才小心翼翼地抬头向教室内张望，触及到我们的目光，她欣喜地朝我们探身体，手小幅度地在脸颊一侧摆来摆去。

“她在和你打招呼，大英雄。”

“哈？明明是在和你打招呼。”

“是是是，你说是就是吧。”

我和林先辰边斗嘴边同时站起身走向教室外，悠枋立即迎上来，她见到我时欢欣地笑了笑，对上林先辰的目光时又退半步微微鞠了一躬。她似乎将头发又剪短了些，原先到眉间的刘海被修剪成胎毛刘海，彻底遮不住她那双晶亮灿灿的小鹿眼，连她来回四处看的紧张样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手里提着两个礼品袋害羞地低着头，将东西递到我们面前。

我接过，撑开袋子往里头瞄了一眼：“不是要停学一个月吗？”

“陈老师帮我争取了，虽，虽然还要留校观察，但已经可以来上学了。”她看看礼品袋，又抬眼看我，又垂下眼睛，“这，这些是我自己做的，小蛋糕，做了很多，有很多味道的，希望你们能喜欢。”

林先辰夸张地哇了一声：“还有我的份啊？谢谢啦。”他迫不及待地打开袋子，拿出包装得精美漂亮的盒子，“我能现在就试试吗？”

“可，可以的，请！”悠枋不敢去看林先辰，只将方向对着我，“那天谢谢你们。”

“嗨呀，举手之劳而已。”

我无语地瘪瘪嘴，这家伙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林先辰拆着礼物盒时，身侧经过几个学生，他们的方向是悠枋所在的班级，大概是悠枋的同班同学。他们见了悠枋，脑袋贴着脑袋咬耳朵，声音轻而细小，像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叫人听不清楚。隐约听见几个“快看”“是悠枋”“她啊……”什么的字眼，很快又沉寂下去。

他们的目光太赤裸，利刃似的毫不避讳，我们尚不清楚他们究竟低语了些什么，我无所谓，但悠枋很在乎。

她也听见了，手忙脚乱地将帽衫的帽子戴上，这么热的月份她却穿着长袖帽衫，外头还套了一件校服。她将头埋得更低，慌张地咬着指甲，她急促地喘着气：“抱歉，我，我先走了。”

“不用走。”林先辰抬手揪住悠枋的帽顶，将她的帽子又扯下来，自然而然地揽着她的肩膀，“也不用遮着。”

我的台词被林先辰抢了，只来得及马后炮一样点着头闷声闷气道：“你就站在这里，让他们看、让他们说。”

林先辰笑嘻嘻的：“明明那天在楼顶喊话喊得那么漂亮，干嘛要害怕。”

悠枋立马加大了声音，慌张地摆手：“别说了别说了！”

“我给你打过预防针了吧？”我眼神示意林先辰撒手，他乖乖撒了手后我才抬手摸着悠枋的脑袋。她的发丝柔软顺滑，像丝绸，又像绒毛，我顺着她的发丝走向缓缓抚摸她的头顶，“你往后的生活不会好到哪里去，难听的标签会伴随你一辈子，只要还有人记得你，你就一直会活在别人的谣言和谩骂里。这是你改变人生要付出的代价，不过幸运的是你还能继续往下走、继续走很久。”

“以后你还会遭受非议、会被造谣、会受到嘲笑甚至更严重的会遭到霸凌。人生就是不断遇到困难不断解决困难的过程，面对新的困境，你又要做出新的选择，你可以寻求其他人的帮助，但不要再想着死了。”我挠挠自己的后脑勺，对于自己说的话感到有些难为情，“毕竟生命只有一次，一直拘泥于眼前的困难，就永远看不到未来了。”

悠枋抬头看看我，又扭头看看林先辰，林先辰对于我的话表达了认可，对着悠枋比了个耶。悠枋终于笑了，她连连点头：“嗯！”

早读铃声响了，我把悠枋赶回了教室。她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走了，比起刚刚的局促，这次她朝我们挥手时更放得开了一点。

“真是一段漂亮话啊。”回到座位上时，林先辰对着我哈哈了两声。

我斜眼怨怨地看他：“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他乖乖闭嘴了，抿着唇笑着，两只眼睛笑得弯弯，瞳仁中那抹晶亮的眸光好似也在微笑，笑得让我浑身不自在。他看了我一会，等到老师进了教室才收回目光，低着头好像在认真早读，但我知道他在装。

因为他嘴巴呜哩哇啦的像在念咒语一样，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