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过了三天左右,我才又看见悠枋来上学。
她更沉默了,我会每次下课都假装上厕所从她的教室门前经过,她坐在另一侧窗边最前面的位置。我每回经过她都是坐在那里,低着头,乖巧的妹妹头从两侧垂下,露出她白皙稚嫩的后颈,她连脊背都挺得直直的,瘦削的蝴蝶谷顶起单薄的短袖校服,真就像两片轻薄的蝶翼似的。
她一坐就是一整天,无论是下课还是午休,除去做早操外她基本不出来。装得实在太累了,后来我就直接靠在她班级外走廊栏杆上,直勾勾盯着她——老实说我想和她产生联系,虽然没办法解决她的困境,但防止她做傻事还是能想想办法的。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人搭讪,话说能用这个词吗?算了,大差不差,我盯着她柔嫩娇小的侧颜,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这时候要是能抽根烟就好了,可惜这里是学校。
为什么要管她,放着她去不就好了?我听见脑袋里有个声音问自己,又有个声音回答:你已经冷血到这个程度了吗?我说你们好烦啊,能不能别说了,我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我向前微微倾身,撇到耳后的额前发丝落下来遮住眼睛,我烦躁地抬手再次捋道耳后,心里盘算着改天直接去理发店剃光头算了。可惜上课铃响了,我一直盯着悠枋,直到上课铃完全结束,才拖着步子走回教室。
这两天还发现林先辰也怪怪的,尽管和他接触不算多,但他在人前从来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偶尔会语出惊人蹦出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话。他不是那种会上课吵闹的皮孩子,相反,他还挺听话的,至少我叫他别吵他就会乖乖闭上嘴巴。
重生前我真的烦透了小孩,三岁以下的讨厌;三岁以上的讨厌;上小学的讨厌;上初中的更是讨厌。那种世界观和人生观还没有成型的,照着自己想法无忧无虑生活着的小孩,最讨人厌了。林先辰还算好,不会吵不会闹,不会开让人生气的玩笑,也不会说恶俗的粗话,除了有些言行比较无厘头外。
但他这两天安静过头了,甚至连话都不说,一下课就恹恹地趴着睡觉。
这段时间我上课也有精神了点,比起上班来上课真的不是快乐一星半点,尽管因为听不懂还是会犯困。但我不需要趋利附势,也没有惹人厌的同事需要应付,离谱要求不断的老板也没有,没有加班和指标,不用担心被辞退然后无家可归——果然还是上学舒服。
我看了眼上课了还趴着睡觉的林先辰,叹了口气,凑近他耳边说了句:“上课了,快醒醒。”
他扭过脸来,闷声闷气地唔了两声,眼底一片乌青,像两团浅墨,连眼皮都有些肿起来的感觉。他挣扎着将眼睛撑开一条缝,连眼白上也覆着一层红血丝,整个眼睛又红又干。
我垂眸,下意识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脑门,有些烫:“生病了?昨天睡得很晚吗?”
他低声咳了咳,沙哑的声音从嗓子眼被挤出来,像生锈的机械:“家里出了点事,不好睡。”
“病多久了?”
“不知道……头疼一两天了吧。”
“没疼死你真是意外。”我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在科任老师的注视下噌一下起身,“老师,林先辰发烧了,我带他去医务室。”
科任老师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林先辰一眼,放下教科书从讲台上三步并作两步走下来,手掌贴在林先辰额头上探了一会:“你去吗,换个男生带着去吧?”
“我都可以。”
老师又看着我好一会:“算了,女孩子心细一点,你去吧,校医如果不在的话就回来让我打电话通知她。”
走在走廊上,我斜了林先辰一眼:“我背你过去好了。”
“咳咳咳咳咳……喂!”
“哈哈,开玩笑的,看你还这么有精神就没事了。”我把手插进校服外套口袋里,拉长校服伸了个懒腰,“还以为你这两天失恋了。”
“太明显了?咳咳……不好意思。”
“不舒服就要第一时间说出来,拖久了会越来越严重的,你们这种小孩子免疫力不好,可别闷着不说。”
林先辰扯着嗓子又咳嗽起来:“干嘛……咳咳,你年纪很大吗?”
我吹了声口哨,捏了捏口袋里的烟盒,漫不经心地哼了哼:“比你大一点吧。”
大个十三岁左右?
“所以呢。”我敲了敲医务室的门,没响应,我一面推开门一面回头,“家里出什么事了?”
我拉开病床前的帘布,摊开病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铺好、掀开,拍拍床铺示意林先辰过来躺下。他垂着头,自上而下地看着我,发烧促使他双颊染上一点绯色,呼吸沉重了许多,那双眸光晶亮纯粹的眼也覆上一层浑浊。
我察觉到他的缄默,捻捻被角:“躺吧,我刚刚的问题,你不想说就不说,不喜欢被问就直接说不喜欢,不用那么犹犹豫豫的。”
“……谢谢。”他第一次用这么细的声调和语气和我说话,“但我不用躺下,我在这等校医就好了。”
我和他对视半分钟,目光无声地交锋,最后我认输地起身,摆出一个投降的手势:“OKOK,随你,我先去厕所抽一根。”
我是很想呵斥他过来躺下,出于一个成年人对未成年的教育心理,但我忍住了——不只是因为我现在和他同龄的关系,还有就是我不想成为这样的大人。任何一个青春期的孩子被这样逼迫做自己不愿意的事,都会产生很强的抵触心理,我和人家非亲非故,倒也没必要把关系搞得这么僵。
我感慨着教育工作者的不容易,起身走向门口,打开门,一个娇小的身影直直撞上来。我听见对面啊呀地吸了口气向后倒去,我眼疾手快拉住她往怀里拉了拉。“你没事吧。”我心有余悸,后背起了一身冷汗。
“没,没事,谢谢。”怀里的女孩悠悠地说,声音轻柔得几乎要听不见。
我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嘴比脑子快:“悠枋?”
……
林先辰坐在椅子上缩了缩肩膀:“咳咳。”
悠枋面色苍白地裹紧了被子:“唔……”
我叹口气:“我说你们现在的小孩子都是怎么回事啊。一个烧了两天才意识到自己在发烧,一个两天没吃饭给自己胃病都逼出来了,你们是没有神经系统吗?”
他们两个扯着病殃殃的嗓子同时开口:“对不起……”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了看医务室的门,没听到门外有声音,低头从校服口袋里摸出烟盒,给自己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含在嘴里。随手将眼前挡路的刘海捋上去,转过身在校医柜里翻找起来,翻出还未开封的一次性毛巾,在洗手池边沾了些热水。
“呐,热毛巾,盖在肚子上。”我丢到悠枋的枕边。又翻了一阵,翻出一盒退烧贴丢向林先辰,“还有你的。”我狠吸了一口烟,上下齿咬着烟头从齿缝中将烟吐了出去,“我没找到药,一会校医来了再给你们看看吧。”
我又想到什么:“你们带钱了吗?”
他们望着我摇了摇头。我再次叹口气,从口袋里翻出几张五十塞给林先辰:“药钱,找了多少记得退给我。要还钱以后再还。”
“还有你。”我走向悠枋,在她身侧坐下,在她害怕的目光下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她慌乱地闭上眼睛,我感受到她浑身都在发颤,微不可闻地啧了一声,“我叫伊洛苒,是隔壁班的,你认识吗?”
悠枋闭着眼睛,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好,现在你认识了。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下午放学后我来找你。”
“欸……欸?”
“就这样决定。”
回到教室坐下,长长地松了口气时,我忽然想到:刚刚我是不是太直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