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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05. 遗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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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枋家长,恕我无法理解你们,这些事情要看悠枋个人意愿的。”陈老师的声音混杂着空调轰轰的声响,显得冷冷的没有温度。她将名叫悠枋的小姑娘揽在怀里,声音轻而有力,“她学习成绩很好,又听话又乖巧,你们要她这么早辍学嫁人,她的学业怎么办?”

“我们的家事似乎轮不到陈老师来管。”男人开口说话了,他背对着办公室的门,我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隐约看见他说话时颤动的下颚骨。他的声音还要高出陈老师一头,沉稳而厚重,语调不急不缓,躲在陈老师怀里的悠枋猛地颤了一下,捂着脸连细细的哭声都发不出来了。男人又开口,这次是对着悠枋说的,“过来,你还要躲在别人身后到什么时候。”

那不是询问,是命令。

看吧,我就说这些人说话时的语调让人不舒服,明明人家是在和你争论,可他却始终认为自己比你高一个头,毫不掩饰语气里对你的不屑和贬低。

女人沉吟着附和:“不是辍学,陈老师,我想您似乎误会了,是停学。等办完订婚宴我们还会送她回来的,不影响学业。”

比起男人来,女人的语气轻柔又温和,夹杂着轻而浅的绵密笑意。她说起话来每个尾音都在上挑,像潺潺溪水上落起波纹的一片花瓣,挠得人心里痒痒,我都能想象到她说完话后眯起那双晶亮的眼睛,温柔看着人的模样。那也不是解释,是威胁,她说完后轻轻笑了几声,像讨好,但又不是讨好,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他们也许还会把手放在你的肩膀上轻轻捏一下,假装很贴心。

陈老师敛了神色:“未满二十岁的女性还没到结婚年龄。”

“我们没说要现在领结婚证呀。”女人又笑起来,“提前办个订婚宴,让对方家安个心嘛,结婚等以后再结也不迟呀。”

“……”陈老师沉默了一会,好在她立刻反应过来了,“这种事要询问当事人意见,悠枋作为能承担法律责任的人,她的个人意愿也是非常重要的。”

“陈老师。”女人放缓了语调,比刚才更轻了,“我想你有些多嘴了,我是在提醒你,不是在和你谈判。年轻人就是血气方刚呢,你今年有二十岁了吗?”

“二十三。”

“这份工作坚持到现在不容易吧?”

“……”

陈老师完全沉默下来,她还是没有数学老师那么沉得住气,秉着一股初入社会的热血毫不犹豫替人出头。换了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干的,我才不会惹祸上身,一天天钱没赚到还惹得一身麻烦事,换做是我、换做是我——我会两眼一闭当作看不见,这才是成熟的牛马的做法。就像数学老师现在做的一样,他正坐在位置上不动声色地喝水杯里的水。

我反正是无法理解的,因为我没有过这么热血澎湃的时候,不管是上一世上学时还是上一世工作后。如果靠一腔热血就能把事情解决,那我也不是不能学着去说点好话做点好事。

“呜哇,好恶劣。”林先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吓了一跳,差点惊叫出声,猛地弹了一下,脑袋撞上林先辰的下巴。我听见他上下齿撞在一起时的卡巴一声,也听见我的脑袋撞在他下巴上时的闷响,我俩一个捂着脑袋一个捂着下巴在办公室门口无声地面目狰狞。

上课铃声已经响了有两分钟,我揉着脑袋:“你不是回去了吗?”

“没啊。”林先辰捂着下巴疼得龇牙咧嘴,“因为你不回去,所以我也留下来看看。”

“那你吱个声啊。”

“怪我!?”

“我是觉得看看就会想起来她是谁。”

“你要想起她是谁干什么?”

“是很重要的事。”我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因为心里觉得这件事很重要,可脑子里想不起来所以才更着急,“总觉得如果想不起来会发生大事。”

林先辰放下手看着我,又来了,那种微微皱着眉头,迷茫而困惑地眨着眼睛的表情。但这次他没那么快说话,额前过长的发丝不动声色地从原先的位置晃了下来,浅浅地遮住他眉目,晶亮的眸光从发丝间的缝隙里透出来。他先沉默地注视了我几秒,随后才咧开嘴笑起来:“那你快想想,他们要出来了嘞。”

“完了,快躲起来。”我一把拉过林先辰,三步并作两步躲到墙角。

那对男女走了出来,男人的手死死捏着悠枋的手腕,悠枋脚步一停一顿仿佛是想挣扎,但最后她也没真的挣扎,只是用停下的脚步无声抗议着。还是会被男人强硬地扯走,她回过头来,哭红的眼睛中仍然有泪光,我猝不及防和她对上了视线。

我却莫名笑了一声:“陈老师也没拦住他们啊。”看吧,我就说嘛,光靠一腔热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那种人怎么可能被一两句话吓到。

“你不去拦一下吗?”林先辰双手插兜耸耸肩,“还以为你会冲上去救下她,然后大喊‘你们这种人是怎么当父母的!’之类的话,成为少女心目中永远的英雄。”

“少看点电视剧吧你。”我没看他,“他们把我揍一顿然后从三楼丢下去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三楼,丢下去……我愣了愣,这几个字眼反复在我的口腔里蠕动,脑中闪过一些奇怪的片段,有哭嚎,有谩骂,有不间断的争吵。女孩悠枋的脸不停在我的脑子里闪回,混杂着哭声和骂声,还有窃窃私语声,像蚂蚁、蚊虫,在我空缺的记忆中钻来钻去。她微微笑着的脸不断在哭声里膨胀、闪回、冒出滋滋电音,记忆中是无数学生的脸,他们的眼睛都被黑色的雾气遮挡,只剩嘴巴一张一合不断在说话。

“遗照。”我下意识说出口。

“哈?什么?”

“我见过她。”我意识到我出汗了,一身冷汗。我抬手抹了一把脸,可脸上一点汗也没有,手心干巴巴的只有浸骨的寒冷。我忽然想起来,“见过她的遗照。”

遗照上的她就是那样微微笑着的,硕大的照片伫立在记忆深处中的校门口,明明应该是小小一幅,但在记忆中却硕大得好像能填满整个校门。人们在她遗照周围哭泣、争吵,聚集的学生们围观着窃窃私语,她安静地待在那里,微微笑着,一动不动。

她会在九月二十七号从学校顶楼一跃而下,尸体上盖着蓝布,在无数学生老师的见证下被抬进救护车。往后大约有两个月左右,校门口常会有人抱着她的遗照,起初会哭、会嚎、会见人就诉说,后来就没再那么吵闹了,只是安静地跪着,垂着头,发丝凌乱地垂在胸前,半遮半掩着怀里的少女遗照。

我会在每天上学和放学时都看见她,看见她那张微微笑着的、黑白色的脸。她不说话,她也不会动,她只是在那里,无色的,无声的,连表情都很单一。

林先辰顿了几秒没说话,然后我听见他声音很平淡,平淡得有些不像他了:“她不是还活着吗?”

不是现在,不是明天,而是一个星期后的某个早上。被淡化的记忆在这种时候忽然清晰得不得了,连想忘也忘不掉,我想起那个晴朗无风的早上,云层浓白似远山的雾气,阳光被云遮了个严实,我在座位上昏昏欲睡,然后听见几乎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

然后是尖叫声、吼叫声,有人喊跳楼了跳楼了,我从窗户上探出脑袋去看。

我看见她的身下涌出涓涓鲜血,是暗红色的,血色渗入水泥地缝中,它们盲目地向外淌,像被分流的溪水。她的身体颤栗了几下,她好像还活着,好像还在呼吸,但很快她就不动了,云层却在这时候流动起来,阳光缓缓流淌出来。

她的鲜血被阳光照亮,在她身下像绽开的花。

我不认识她,没和她说过话,却见过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瞬间。我想起她那声细若蚊蝇的谢谢,看着我时躲闪不已的目光,她那么胆小柔弱的姑娘,死得却那么轰轰烈烈。

“你就当我忽然说梦话了吧。”我对林先辰说,“可能是我记错了。”

我意识到林先辰并不知道我是重生回来的,就算告诉他,这种事也很难相信的吧。我头疼地揉揉太阳穴,我真的很害怕麻烦,这种事还不如没想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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