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喝这个。”
我将一瓶能量饮料拧开又盖上,横着丢向林先辰,他双手接住后捏在手里看了看,但没有立即喝下。我看了一眼没有催促,夜色茫茫晚风透着一股沁骨的凉意,看着他无袖球衣外覆着薄汗的手臂,脱下校服外套甩在他头上:“披上,免得着凉。”
林先辰似乎愣了一下,缓缓扯下我的校服外套,挂在手臂上:“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随口说道,又忽然想起他现在是十七岁的小孩子,接下来的话就堵在了嗓子眼,我无奈地挠了挠后脑勺将话锋一转,“你觉得不好意思的话也可以还给我。”
他没还给我,也没继续说话,眨着眼睛看我。
啤酒从袋子里取出来还冒着冷气,外壁浅浅结了一层细霜,顶上的霜凝聚成水,歪歪扭扭划过啤酒罐的外壁,在底部流成一圈水痕。我捏起啤酒罐,打开,只听噗呲一声,还有翻涌的泡沫一颗颗爆掉的细小声音。我仰头,猛灌了一大口,舒畅地哈了一口气。
林先辰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为什么你喝那个,我只能喝这个?”
我没看他:“未成年不许饮酒。”
“你也未成年。”
坏了,又忘记了。
“我请你喝你还挑?不喝就还给我。”
“不还,我的了已经是。”
这回倒是干脆利落,他拧开那瓶能量饮料,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我看着,垂下眼睛一手捏着烟盒,大拇指挑开烟盒盖子,小拇指轻推烟盒底部,将一支烟从撕开的小口中推出来,用嘴含住烟头。我从校裤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又看了林先辰一眼,侧过身去半背对着他,一手挡风一手点燃了烟。
我听到林先辰笑了笑,轻轻的一声,像气音:“不躲着我了?”
我耸耸肩:“反正你也看到了,装模作样没意义了。”
我双指夹着烟,仰头向隐隐透着一丝月光的天空呼了一口烟,吐出这口烟后我却忍不住笑了两声,笑得肩膀和耷拉的手晃来晃去。换成上一世,我在高中时期哪里会和人这样说话,那会我还挺阴暗的,性格也孤僻,不爱同人聊天,留着遮住眉目的刘海,透过发丝缝隙去看人。也许是因为这个,也没人主动找我聊天过,也许是有的吧,记忆中似乎是有人和我说过话——但那些都太零碎和简短,不足以让我回忆起更具体的情况来。
后来工作了我的性格也没有任何改善,值得一提的是,因为工作需要和人打交道,我从一言不发的孤僻怪人进化成了见人就骂的阴阳专家。孤僻性格也被长年累月的宅家自闭被稀释成厌世,变成从“我怎么会这样”到“我就这样怎么了”的心路历程。
不过也有林先辰年纪太小了在我眼里构不成威胁的因素在,我总觉得一张口就对这种小孩子出口成脏影响挺不好的。我侧头看他,他也正疑惑地看着我:“你笑什么?”
我随口回答:“想到了开心的事。”
他又开口:“我们真的是同学吗,我怎么感觉好像第一次认识你一样。”
我又吐出一口烟:“就当是第一次认识吧,我也是早上才认识你的。”我三两口将啤酒喝完,夹在手中的烟已经烧去了一小截,变成灰扑扑的脆弱烟蒂,一抖就整截落下去了。我吸了一口,看向他,“你会觉得我这样很讨嫌吗?”
他仿佛对我的问题感到疑惑不解,眉头不经意地微微一皱,小幅度摆动了下脑袋,那双弧线平滑瞳孔晶晶亮着的眼睛露出狐疑的神色,看着我:“为什么这么问?”
“嗯……刻板印象吧?就像人们都觉得身上有纹身的人都很社会很坏一样。”我歪嘴巴含着烟思考出这样的回答,“喝酒啊,抽烟啊,如果被老师看到也会被处罚和教育,如果被部分家长看到,会说‘以后不许和这种小孩一起玩听到没有’这样的话吧。”
“这没什么,学校里很多人都抽烟喝酒。”林先辰垂下眼睛,头顶投下的光将他眼睫的影子拉长,毛茸茸的。他似乎动了一下眼珠子,因为眼睫颤了颤,“会扎堆在厕所里抽烟,男厕所经常见到,女厕所没有吗?”
我不可置否,轻轻哼出一个像是唱歌的调调。
他问我:“那你是那样的人吗?”
“哪样?”
“很社会很坏的人。”
我叼着烟想了一会,将烟咬得上下颠起来:“嗯,是哦。”
“啊是嘛,那我以后就叫你不良少女好了。”
“别乱给人起外号啊,你这个没礼貌的小屁孩。”
林先辰笑了,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他的面部轮廓在灯光映照下显得没那么锋利了,一眼看去柔和了许多,像是被模糊了边缘一样,零散多余的发丝被光照得发亮,银灿灿地闪着。“我还挺高兴的。”他说,“第一次和你相处,感觉你和他们嘴里说的不太一样。”
“一样的。”我恹恹地吐了口烟,“孤僻,阴暗,一个人自言自语,喜欢皱眉看人,邋遢,懒散,好像看不起所有人,大概都是这么说我吧,一样的,我就是这样的。”
我就这样怎么了。
他故作惊讶地捂住嘴巴:“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我又不是聋子?”
“但我还是觉得不一样。”林先辰没把话说完,说了这句话之后哎呀呀叫着转移了话题,“哎呀呀,都这么晚了,一会我爸妈要催我了,你要送我回家吗?”
我随手将烟摁在水泥墙上碾灭,捏着刚打开的第三瓶啤酒站起身来,踮脚伸了个懒腰后看他:“一般这个时候不是男生问女生需不需要送回家吗。”
“因为我看你不是很想回家的样子。”
“你说对了,但你不怕我太晚回家一个女孩子遇到危险吗,作为男孩子眼光要长远一点呐。”
林先辰弯弯眼睛一笑:“我会给你留电话的。”
“这才是目的?”
“嗯哼,太明显了?下回就直接问了。”
“不给。”臭小子还和我玩这招。我仰头一口气将整罐酒喝完,反手甩进垃圾桶,空荡荡的啤酒罐砸在垃圾桶内壁上,咣当作响。抬手抹去唇边的酒渍,我扭头去看林先辰,“但我送你回家,走吧。”
车窗外世界光怪陆离,刚喷了水的水泥地面倒映着霓虹灯斑驳的光,亮晶晶的地面像倒转过来的小天地,无数灯光在细小水洼中荡漾,一圈圈荡开。世界在水渍中摇曳,像柔软的金鱼尾巴;像啤酒冒出的绵密气泡,一颗一颗炸开、溢出,不断喷张。光影在林先辰脸上簌簌地划过,车内安静得只能听见不知道从哪传来的咔哒咔哒声。
“话说。”林先辰忽地开口了,金鱼尾巴在他微微侧过来的那张脸上绽开,是红蓝交替的绚烂色彩,他手肘撑着车窗,掌心向内托着脸,小拇指轻轻勾着下巴,“你早上是为什么哭?”
“嗯?”
“你不是说不是被老师骂哭的嘛。”林先辰看向窗外,“所以是因为什么。”
我想了想:“想到了不开心的事情。”
他沉默了一会,车子缓缓停下,车轮碾动地面的声音滚入地面深处,仿佛在地底轰鸣。我听见他笑了一声,仍然是轻轻的,像是抿着唇让笑意从鼻腔浅浅哼出来一样,然后我听见他打开车门、关上车门,我才斜过眼去看他。
“当我没问。”他弓下身,一手撑着车顶,自下而上看我,“拜拜啦,不良少女。”
“都说了别乱起外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