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半,庄希文已经睡觉,曾绍踩着地灯的微光进了卧室,掀被上床,在触及庄希文的瞬间耳畔炸起一声惊呼,曾绍大手贴着庄希文腹部,蹭蹭他后心,“别怕,是我。”
黑暗中那声音嗡嗡的,庄希文听得皱眉,但明显放松下来,“干嘛?”
“对不起,”曾绍灼热的气息打在庄希文后心,“我只想抱抱你。”
庄希文不大自然地扭了两下,不知为何,期间曾绍就像电脑卡顿,一直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
“干嘛呀?”庄希文声音软下来,好像半大孩子哄比自己还小三岁的娃娃。
那一瞬间千言万语凝结在心头,曾绍嘴唇翕张,几次发不出声音,半晌才道:“以后永远都不用再纹身了。”
庄希文似乎愣了下,然后转过身来,黑亮的眼睛里隐约闪烁着懵懂。曾绍伸手摸着他的脸,眼前密密麻麻,却全是那本日记里的内容。
虽然最后也没拿到病史,但曾绍回泛海撬开那道暗门,从一堆旧物里翻出许院长口中的日记本。庄希文写日记的习惯从记事开始,只持续到高中结束,短短十余载,前半生一小段一页纸,写的是让曾绍羡慕到忌恨的完美生活,
直到十二岁生日,5月15号的分水岭。
随着字迹逐渐流畅,前因后果也更加精炼,当年程慧芳由沈会长引荐来为庄夫人保胎,临产之际庄建淮必须参加一场政府会议而无法陪产,之后接连出差根本不得空,程慧芳趁机狸猫换太子,绑架案后很快东窗事发,程慧芳被辞退,庄希文则继续扮演庄少爷,而且做戏做全套,纹身自然必不可少。
曾绍这才知道原来第一次纹身时庄希文就曾休克过,此后体质变差,经常过敏,正因如此,后来庄希文才会购置张霆口中的那座种植岛。
但以曾绍的认知,纹身的效果普遍持久,就算没个十年,三四年总是有的,曾绍问过纹身师,最近两次纹身的间隔远不到时限,曾绍不免想到尤敬尧落马的那个午后,庄希文惨白着一张脸,承诺会给自己销售总监的位子。
庄氏集团既是三兄弟一手创立,庄建淮能独揽大权,所靠无非制衡。多年来他一边亲近陈钰昌,一边又利用罗鹄章压制,庄希文一定是和庄建淮做了交易,才能提前拔除罗鹄章这枚腐朽的钉子,打破长久以来的平衡。
显然这个交易就是庄希文得多吃一次苦,这也是庄建淮的警告,雷池已越,每多进一步,庄希文这个狸猫都势必会遭受更加猛烈的打击。
他就这样收拾了罗鹄章,与自己的那份一并写进遗嘱,干干净净交还给了曾绍。
曾绍心内五味杂陈,静静看着对方,想象着他后脖颈的那片纹身。新陈代谢,多年生长,曾绍的胎记位置与之其实相去甚远,庄希文的纹身更靠近脊椎,曾绍不禁后怕——
万一发生意外,庄希文会死吗?每一次尖利的长针刺破皮肉,会不会就是面对死亡的一瞬间?
如果包养是为羞辱,占据身份、害死母亲也是事实,可庄希文把这些变成遗嘱一点一滴全部留给曾绍更是不可磨灭的证据。
“红了。”庄希文忽然说。
曾绍迟迟无法自拔,他略过庄希文的话,不禁想问:绕过庄建淮把股份全留给我,只是对我的愧疚吗?
不,曾绍不信。
但最后曾绍只抹了抹眼睛,问:“明天想吃桥头排骨吗?”
庄希文眼睛一亮,语气却是忐忑,“可以吗?”
“可以,”曾绍搂紧了些,更加温柔,“不适应的话就尝一口,多一点点也没事。”
于是庄希文开心地笑了,连带曾绍的那份,在对方怀里乐不可支,笑得直咳嗽。
曾绍立马拍了拍庄希文后心,眉头反而皱得更深。回曼庄前张霆来电,说要查的事有了线索。其实张霆原本也没什么头绪,只是听曾绍说起当年绑架案犯的特征而突发奇想,这才追溯起黑森林以前的资料。
所幸当时他为脱身,什么资料都搜集了些,这才发现除了罗鹄章这一私单,其实还有另一单更早的,不过当初那个成员,也就是后来的绑架犯大概是想独吞赎金,于是背叛了组织,这才轻易被警方抓获。
沿着这条线索追查,张霆又意外发现庄夫人的行踪正是当时的保姆程慧芳故意泄露的,只是程慧芳也没想到报应不爽,那天秦曼华偏带着自己的亲儿子一起出门。
程慧芳一时冲动,为庄希文偷换来锦衣玉食的生活,代价就是她永远也听不到庄希文亲昵的呼唤。她永远只是庄希文的生活保姆,身为母亲为儿子掏心掏肺,却只能听儿子喊别人作妈妈,只稍稍一想,就能感受到这份日积月累的,扭曲的的忌恨。
“原来桥头排骨是她的拿手菜,”曾绍捋着庄希文眼前的碎发,“究竟是思念,还是想强迫自己记住,正因为她在你生日那天做了这道桥头排骨,正因为她泄露了我母亲的行踪,你们才会被绑架,事后父亲追究,才会东窗事发?”
母子一脉,母债子偿,这是程慧芳的罪,同样也是庄希文的罪。
他抬眸,却见庄希文正一脸奇怪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