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庄希文靠坐在床上,这一声后就别过脸去,门口不时传来汤团扒门的声音,好像在跟着主人一道抗议,可惜很快就被管家打断施法。卧室蓦地安静下来,更加凸显出庄希文委屈坏了的咕噜声。
陶瓷餐具交错清脆,曾绍就坐在床边,闻声看了一眼庄希文,然后喝了口汤。移动餐桌上全是庄希文爱吃的东西,可曾绍自己大快朵颐,却一口也不许他吃。
“吃了药身体就能恢复,”曾绍面色淡淡,捏起筷子却没再夹菜,“到时候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做什么。”
距离那个下午已经过去三天,曾绍的心软给了庄希文得寸进尺的余地,他不肯吃药,也不配合治疗,白着张脸缩成一团,大部分时间都在惊恐地防备着曾绍。连月的相处前功尽弃,曾绍不敢再用强,只能让医生先给他打点滴以及营养液,可他看着庄希文就这么一点点瘦下去,心里很明白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见庄希文不搭理,曾绍又承诺,“我不骗你。”
话出口,曾绍倒把自己说郁闷了,他已经说了往后要真心以待,此刻庄希文却还在和自己对峙,还在骗自己。这么一想,他顿时没了吃饭的心情。
陶瓷碗一搁,庄希文肩膀一耸,偷偷偏过一只眼看曾绍,然后立马又偏回去。
“打算闹到什么时候?”曾绍问。
庄希文不说话。
“我说了这不是中药,也不是治脑子的,”曾绍后槽牙动,再开口却软下来,“你肠胃虚弱,不吃药就得一直打营养液,就不能吃桥头排骨,也不能吃蛋糕,你爱吃的一样都不能碰。”
既然庄希文要做傻子,傻子更以食为天,这个理由总该能打动他。
可他兀自不动。
曾绍盯着庄希文,半晌沉声道:“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消气?”
装疯卖傻总有目的,诚如之前的包养合同,但显然这个目的在曾绍的容忍范围之外。曾绍自问有耐心跟对方耗到底,庄希文可以对他撒气,但在那之前,至少得给个看得见的期限。
闻言庄希文嘟着嘴偏过头,赫然却见曾绍扬手似要打人,见状庄希文浑身一震,慌忙闭上眼,紧接着啪的一声,这家伙扇的竟是他自己。
“你,你。”
庄希文本不利索的舌头彻底打了结,眼睁睁看曾绍连打自己三下,小麦色的脸上五指红印,看得庄希文的脸也抽疼,他赶紧爬过去拉住这人,“别!”
“好,你说不打就不打,”曾绍从善如流,反手回握住庄希文,“那现在能吃药了吗?”
看样子今天曾绍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他可以不用强,却有的是法子逼庄希文。因为现在是庄希文落在曾绍手里,因为今时不同往日,曾绍才是高高在上的庄家真少爷,庄希文始终不过是个偷了别人东西,无家可归的野狸猫。
庄希文眼眶一热,猛然抽手去拔针,曾绍心惊,一个跃身从后面抓住庄希文的手,“别乱动。”
“坏,坏人!”
庄希文哭喊着,这两天他时常哭闹,来回折腾,嗓子根本没好过。曾绍心里揪得紧,看见他后脖颈上残缺不全的纹身,眼神一暗,忽然吻了上去。
“比毁了你纹身的人还坏?”
伴着低沉的嗓音,温热的唇瓣触及微凉的皮肤,庄希文脸色陡然一片煞白,顿时尖声嘶吼,“痛,好痛!”
“哪里痛?”曾绍看见针头还好好的,以为刚才自己抱得太紧,他立即松开些问:“胃又不舒服?”
只见庄希文浑身哆嗦,冷汗直流,比起难受,更像是被吓到了。
纹身。
隐约有一天深夜,庄希文也是这样,在他怀里喊着好痛。
曾绍猛然反应过来,边安抚庄希文,边让医生进来看顾,等人熟睡后就往协安医院赶。
…
“要小文的既往病史?”午休结束后许应荣正要去坐诊,却被楚医生拦住去路,楚医生是曾绍新找的心理科专家,许应荣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只听了几个字就断定道:“那家伙让你来拿的?”
除了他也没别人。
楚医生一噎,打抽的嘴角往上死拽,笑着解释:“许主任别紧张,但我既然负责治疗小庄总,就得全面了解才能对症下药不是?”
“他醒了?”许应荣抓到另一个关键词,问:“人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呃,醒,醒了。”楚医生搓着手,显然很为难,因为曾绍交代过不能泄露庄希文的情况,单看这架势,许应荣要是知道庄希文成了个傻子,指不定要发什么疯。
“他没有任何心理疾病,在曾绍出现之前都没有过,”许应荣皱眉,他意识到楚医生隐瞒了什么,板起脸往前一步,“除非你们虐待他。”
“咱们都是医生,怎么可能虐待呢,”楚医生眼珠一转,“那别的方面呢?”
许应荣:“所以你到底是替谁来套话?”
楚医生:“这,”
“没事我就先走了。”说完许应荣甩开楚医生的手,往电梯厅去,正这时舒方鹤两手插兜,忽然出现,“都是同事,干嘛那么不近人情?”
许应荣脚下一顿,冷哼道:“让心理科的来也就算了,曾绍是疯了还是傻了,敢让你来惹我的眼?”
“你,”舒方鹤嘴角一抽,接着伸手打了自己一巴掌,舔着脸道:“许主任,算我求你,只要一眼,即便小庄总没有心理问题,那脑部呢,肠胃呢,总不可能一点问题都没有过吧?你这样瞒着我们,也不利于小庄总恢复啊。”
“三个月了都还没有起色?”许应荣一凛,“曾绍又怎么他了!?”
“没有没有,小庄总是曾总的心头肉,曾总哪里舍得,”舒方鹤看了眼楚医生,然后说:“许主任大人有大量,难道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
“倒也不是完全不行,”许应荣看对方的模样,知道他肚子里又揣了什么坏水,于是他冷笑一声,“不如这样,你跪一个给我看。”
楚医生惊愕,往前一步正色道:“许主任,这么多同事来来往往,不给就不给,也别这么难为舒主任。”
但许应荣只看着舒方鹤,机会他给了,就看对方要是不要。
“…没事儿,”舒方鹤咬牙捏紧了拳头,勉强牵出一丝笑意,“我骨头软,跪一个不打紧。”
楚医生:“舒主任!”
只见舒方鹤果真当着众人往来的目光跪下,道:“这下许主任满意了吗?”
许应荣居高临下,“我说过一定给你吗?”
舒方鹤瞳孔一缩,“许应荣你!”
好个许应荣,这是故意要他难堪,舒方鹤站起来刚想破口回骂,另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许主任留步。”
众人回头,曾绍这才从其中一间休息室出来,他直勾勾盯着许应荣:“我只找你,是不想把事态闹大,闹到你父亲那儿去。”
他话音刚落,会议室门把手一动,然后停顿足有好几秒,许院长才佝偻着从里面出来。
许应荣:“爸。”
“这会儿叫什么爸,”许院长咕哝,抬头就是一副大笑脸,“哎呀原来是曾总光临,实在是有失远迎啊!”
“许老,我想要庄希文的既往病史。”曾绍没心情客套,纹身是庄希文在曾绍回来之前的掩人耳目,但这只是推测,曾绍一定要知道前因后果。
“这,”许院长老脸一僵,“是小庄总的病情还不见好?”
“可不是,伤好了脑子却坏了。”说着舒方鹤掸了掸膝盖上的灰。
许应荣一愣,打了个磕绊,“什,什么意思?”
只见舒方鹤抬眸对上许应荣,似笑非笑,“当然是字面意思。”
走廊刹那死寂,下一秒许应荣大步流星,抬腿一脚猛然踢向曾绍腹部,那正是先前庄希文中枪的位置,许应荣阴沉着脸一声不吭,一脚之后攥拳还有一顿好打,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拉架,许院长一把年纪自个儿还站不稳,也踹了儿子小腿肚一脚,“曾总我先带您去做个检查!”
“不用,”曾绍擦掉嘴角的鲜血,浑不在意,“但是许老,求您把东西给我。”
许院长搓着手,“这,”
“你休想!”许应荣甩开拉住他的人,手指曾绍道:“这东西除了我谁都没权限!”
“什么意思?”曾绍不解,但他看向许院长,似乎又明白什么。
“曾绍,曾大少爷,你在外面吃苦受累又怎样,你欠他的一样还不清!”甩下最后一句,许应荣拂袖而去。
“这小子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住他,”许院长张口只字不提病历,弓着腰一个劲道歉,“还请曾总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他一般计较。”
单这副为难的样子,曾绍也能猜到是谁下的封口令,庄建淮能容忍曾绍在外面发疯,但这只老虎还至于衰老到牙齿掉光的地步,此刻许院长退一步,曾绍却不能再得寸进尺。
言尽于此,许院长也想溜了,但他看见曾绍红着眼的模样,搓了搓手又回来。
“我家那臭小子也算和小庄总一块儿长大,两个人好得穿一条裤衩,连日记也要分享,”许院长伸手,想拍曾绍肩膀又不敢,最后只说:“曾总别往心里去。”
最后走廊里只剩下来要东西的三人,他们来时两手空空,白闹一场,最后什么也没拿到,曾绍垂眸片刻,却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