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茴看着叶闳被小琳琅捏着鼻子灌下一碗汤药,身上的热度已全然退下,放下心来。
“郁姨,我去接无忧姥姥去了,晚上你给她做点爱吃的菜,她回来就能吃上。”青茴自己啃了个干饼,也不流连,即刻便向启康山去了。
她脚程快,一个时辰就赶到了启康山。
只不过到了以后青茴反而犯起了迷糊。
启康山少说也有几十个土匪窝,哪一个才是劫了无忧姥姥的黑风寨,难道还要一个一个问过来。
她站在启康山前的大路上,因着这里匪盗横行,官府便在此处立下石碑,警示行人这里是绿林云集的地界。
“别想这么多了,上山去看看才知道呢。”她也不多想,直接就顺着这条路找上去。
突然看到路边有一队官兵,几十人的样子,正在路边歇脚。
这队官兵既有衙卫,又有城卫,一看就是随手拉起的队伍,领头的还是一个文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想来就是郁姨所说的钱县令。
青茴看着他们寥寥几十个人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人家也是为了救回无忧姥姥,自己也不该妄加鄙夷。
再说了,自己杀穿黑风寨以后,还要有人负责把那车药材给运回去呢,她看这万和县的官兵正适合做这为民服务的苦力。
想到这里,她主动上前打招呼:“请问是否是钱县令?”
这钱县令冷不防听得荒郊野外有人叫自己,吓了一跳。
“什么人?”周边的官兵也都拔刀防卫起来。
青茴啧了一声,自己又嘴比脚快了。
她走到这队官兵正前方,拱手向那县令行礼:“钱县令安,我是神医苏无忧的亲戚,今日到了她家才知道她被黑风寨扣下,特来要人,只是我不识得黑风寨的路,可以麻烦大人为我带路吗?”
此言一出,如一块石头掉进了平静无波的水面,霎时间引起了骚乱。
“她说她要去黑风寨要人……”一群人开始窃窃私语,对这个行事狂妄的丫头指指点点。
钱县令皱着眉头走到前面来:“姑娘应当是江湖中人吧。”
“就算你会些武功,”他看看青茴腰间的佩剑,开口道:“也不该如此狂妄,黑风寨都是些什么人物,你只身上去,只会被人剥皮抽筋。”
青茴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钱县令的官兵却都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得教育起她来。
“你这样上山,你家人知道吗?”
“女孩家家的,学什么男人舞刀弄枪,关键时刻只会送上门去被人家打杀。”
“我们可没空跟你过家家,快下山去吧。”
“到年纪了就该去相夫教子,哪有带着柄剑满山乱跑的。”
……
青茴还没说话,倒是钱县令先忍不下去了,他呵斥身后的官兵:“住嘴!”
又转头向青茴道:“咱们上山就是为了救回苏神医,娘子你就先回去等消息吧,这里的匪徒穷凶恶极,你在我们身边怕照顾不周,真的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青茴微微一笑,手中相思剑出鞘,凌空一剑,众人身前十数棵大树应声而倒。
官兵们纷纷抱头鼠窜,生怕被倒下的树木压到。
“钱县令,别的不必多说,我只想请您帮忙带路去黑风寨。”见到众人惊讶的表情,青茴满意地开口。
钱县令收回惊呆的下巴,赶紧道:“那是应该,娘子这样好的武功,不用我们也定能救出苏神医。”
“不过还有一件事,本官想和娘子商量一下。”钱县令迟疑片刻,开口道:“我想请娘子协助我们剿灭黑风寨匪众。”
青茴看看他们可怜的这么几个人,心里很怀疑究竟是谁协助谁。
“黑风寨已经兼并启康山上下所有的匪帮,彻彻底底地成了启康山的山大王。新任冀州刺史谢大人已与我通过信,正在点兵列阵,拿下这为祸一方的匪寇。”钱县令向青茴拱手行礼,“苏神医年事已高,又身在贼窝,本官知道娘子担忧。”
“但是娘子可否再等上两日,以免打草惊蛇,黑风寨中亦有朝廷的探子,本官已递了消息,那探子在破寨之日会全程看顾苏神医,不让她伤着一根毫毛。”钱县令说完以后,就久久注视着青茴,想得到她的首肯。
“不行。”青茴断然拒绝道。
“虽说剿匪兹事体大,但于我一介平民而言,亲人的性命才是最为紧要的。我不能接受苏神医有半点可能的危险。”她直视钱县令,一字一句坚定地说。
年过半百的县令老爷犯了难,眉毛拧得一波三折,脸上挤出无数道褶,可见是真的为难。
“或者,您告诉我苏神医被关在哪里,我先暗中潜入保护她,不过你们需在两日内攻打黑风寨,我只等两日。”青茴思量过后,还是松了口。
钱县令眼睛一亮,登时答应下来。
“好!多谢娘子体恤,鄙人感激不尽。”他向着青茴深深鞠了一个躬。
青茴错身避了这个礼。
她看得出来,这钱县令不是个狗官,好官不好官的,其实她也下不了论断。
“既如此,请您告诉我与那密探的联络方式,我潜入寨中便与他一同埋伏,只等您的军队打上黑风寨了。”青茴与钱县令商议道。
钱县令从怀里取出一枚造型奇特的竹笛交予青茴,道:“我尚未与那探子交流过,都是他向我们递消息,你在子时连续吹五次这枚竹笛,他自会来寻你。”
青茴接过那竹笛,试探地放在嘴边吹了一下,发出的声音竟是鸟鸣,还是启康山随处可见的绿莺叫声。
“这也能仿得出来,果真巧夺天工。”青茴来回端详着这枚竹笛,忍不住赞叹道。
钱县令但笑不语。这是天子内卫交递信息的玩意儿,自然不是寻常市井可见。
青茴将这枚竹笛塞进怀里,与钱县令告别。
钱县令便点出手下一个年轻的兵士,带着她往黑风寨去,因他只会些拳脚功夫,并没有什么轻功内力,所以只带着青茴走到了离黑风寨不远处,为她指明了方向以后便回头去与大部队汇合。
青茴避在树后,细细打量了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悄无声息地向着那兵士指引的方向疾掠而去。
她轻功过人,但是为了自己的承诺,仍提着十万分的小心,只在树间游移,借着繁茂树枝的遮掩,哪怕对方有火眼金睛,也是发现不了的。
很快她就看到了黑风寨,和她想象中一样,这座寨子不光占地极广,木屋竹楼林立,还有寨子外墙也是修建得又高又牢固,又占据启康山半面绝壁的天险,确实难攻。
不过她也能理解,这寨子过去再过分也无损天子威严,过路的商人交了保护费也不伤性命,官府没什么必要来剿匪。
剿匪这种事,于地方官员而言,百害而无一利,毕竟此处的匪寇,手上说少不少得也有些人命在身上,若是真得罪了这些地头蛇,说不好就要被他们寻仇。
青茴也曾听师傅说起过,启康山匪由来已久,几十年前官府重税,逼得无地的农工落草为寇,是第一批山匪,后来又有被官绅欺压的、南下逃荒的、弃阵而逃的……
反正几十年间,有不少人落草启康山,原本品质是好是坏,落草是否被逼无奈,都早已考证不得,连官府都不愿追究……
可如今不一样了,这启康山的拦山虎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竖起旗请朝廷来剥他的虎皮,再凶猛的老虎,也架不住老练的猎手啊。
只是可怜了那些曾经避世而来的先人,若是知道自己的后人最终还是成了反贼,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黑风寨到底是占据此地多年,青茴在寨外树顶上等着。
能生擒无忧姥姥,寨中定有高手坐镇,她既答应了钱县令,就准备再等上一个时辰,天大黑了再入寨。
她倚在大树树冠里的枝干上,轻轻松松地打起了盹,外面是一点都瞧不着。
知道金乌西沉,夜色上浮,秋夜的寒意才悄悄地渗进了青茴的呼吸。
她便彻底地醒了过来。
天凉好个秋,正是她热身的好时机。
她扭动颈脖,松泛身体,抻抻睡懒的筋,便站了起来,从树冠当中向黑风寨望去。
黑风寨占据此处高峰,她除了能望见外墙的轮廓以外,就只能瞥到高处几间宅室的光亮。
青茴计划着,等自己翻进了黑风寨,就先自己摸摸看,若是到子时还没找着无忧姥姥被囚困的地方,再吹响那枚竹笛。
心里计划地清楚,可翻过那道寨墙,青茴就察觉了异样。
这山寨中,异常地安静,像是整座山寨都噤若寒蝉。
青茴能听到山寨里的人发出的响动,可是这响动很轻,像是人人都小心翼翼,生怕吵醒什么沉睡的野兽。
她隐匿声息,沿着屋舍投下的阴影走动,甚至能隐约听到其中传出的压抑哭声,像是不小心从紧捂的双手中逸散,又很快被抓了回去。
突然,青茴看到了惊悚至极的一幕。
在那山寨中间的空地上,有一排高耸的柱子,每一根柱子上都挂满了东西。
空地没有遮挡,遮蔽的一片云飘走惨白的月光照下来,一切在夜色中也十分清晰。
青茴才发现那柱子顶上挂着的都是人尸,而木柱和空地上尽是鲜血一遍一遍覆盖的痕迹,这些尸体,竟都是放血而亡,如同人牲。
失了血,死人就失了大半的分量,挂在高耸的柱子上,风大一点就晃荡起来,在被鲜血浸满的地面上留下森然而动的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