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茴赶紧和孩子们使了个眼色,上前扶住苏郁给她拍背顺气。
俩人一边走一边说,青茴才听了个明白。
这万和县因为人口少,只一个药商陈家,苏家百草堂的寻常药材都是交由他家采买。
陈家因会做生意,质好价优,童叟无欺,几乎垄断了启康山附近几座县城的药材生意。
虽说启康山匪患横行,但是陈家定时向那最大的黑风寨交保护费,多年来都是安安全全地通过。
前几日,有一车从南方来的药材要过启康山,却不知为何全都遭了抢。
只放回来一个屁滚尿流的管事,告禀陈家:“原先收的是保护费,如今寨主横山虎已自立为王,打这启康山过须得交三成税。可陈家忘恩负义,竟不主动来上税,缴了你家的药材长个教训。”
青茴听她所述,一时惊呼:“我这辈子还没听说过收过路税的!”
“还对药材收三成税,官府都没这么黑。”到后面她压低了声音。
本朝虽重税,但是十年前皇帝亲政以后,但凡药材、棉布等百姓生活必须之商品,商家只需缴一成税。
苏郁继续讲。
那陈家被抢的一车药材里有一半是运到百草堂的,苏无忧看出打仗的危机,便拜托陈家大量采购药物,其中有不少珍稀的。
又因为陈家家主对苏神医向来敬重,从来都是□□,就自己垫了钱进去。
又因跟着苏无忧的清单进了一些贵重草药,因此那一车被抢的药材可是下了血本。
听得管事的汇报,那陈官人一时气急攻心,竟吐了一大口血昏迷过去。
陈家人赶紧来百草堂请苏神医出诊。
苏无忧背着药箱上了门,又听得陈家人哭哭啼啼地说完了全程,勃然大怒。
“横山虎?不还药材来,管他是人是虎,我扒了他的皮做鞋垫!”苏无忧给陈老爷看完诊开好药,“先喝这个,只是还缺一味药,告诉小陈,我亲自上启康山去取。”
陈家人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说不必,生怕老太太真去了那个贼窝。
苏无忧说罢也不管陈家人的挽留,回家取了宝剑,只和苏郁说一句出门去了,便只身上了启康山。
青茴听得目瞪口呆:“无忧姥姥脾气还是这么爆啊?”
“不过,无忧姥姥今年应该有八十了吧……”她觑了眼苏郁,迟疑地开口。
苏郁苦着脸点了点头。
苏无忧原本也是个内家高手,只是一直开堂坐诊,显露人前的是救命功夫,也没人知道她武功高强。
苏郁和青茴自然都是知道的,可是苏无忧上了启康山当晚却没回来。
苏郁提心吊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收到了飞箭传信,上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苏无忧医术过人,特封为御医,入宫随侍。”
“这土匪皇帝,不光会写字,还会写诏书呢。”青茴没想到这土匪窝还有这样的本事,她还当土匪都大字不识一个的主儿。
苏郁顿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
她收到那信以后,立刻去官府告官,本地的县令钱元胜亦是震怒,带了全县上下大部分的官兵上启康山去讨人了。
怪不得连城门都只敢开半扇,只剩下一个大头兵守城。
青茴看看这拢共也就五条街的小县城,怀疑自己听错,开口道:“就万和县自己的兵?”
苏郁也没想到这县令这么虎,尴尬地点了点头。
青茴闻言,皱着眉头思考起来。
无忧姥姥虽说上了年纪,内力却不弱,打发什么混混劫匪肯定不在话下。
启康山那横山虎竟敢占山为王,难道真得了什么绝世高手。
但是这钱县令看上去也不简单,启康山匪患已有经年,周围的府城也不是没试过剿匪,尽不尽力的先另说,次次铩羽而归却是事实。
万和县这才几口人,全县的少壮人口加起来也就启康山两个寨子的山匪人头。
更别说他还只带了城里的官兵。
这钱县令若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应当是也有什么保命的本事的吧。
两个人说话间脚步不停,已到了百草堂门口。
原本热闹的医馆如今大门紧闭,苏郁带着青茴走到了后门,推门进去。
青茴牵着马,马驮着叶闳,二人一马就从后门进了百草堂。
“对了,郁姨,给我这位朋友准备一盏清心汤吧,他吃错了药。”青茴道。
苏郁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又给人家乱喂药了,快扶下来让我看看。”
青茴大喊冤枉,把叶闳扶下马搬到了医馆的诊床上。
苏郁这才看到叶闳的脸,大为惊讶:“你从哪里劫来的新郎官,怎么生的这样好看。”
青茴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此事说来话长,你给他看着,我一边说。”
苏郁仔细看过,又听得青茴说了昨夜的反应,沉思片刻,去抓了一副药。
“从脉象上来看,现下已经没什么问题,但是到底是热药,须得佐一剂清热下火的药。”她朝门口喊了一声,“琳琅!”
没一会儿,一个扎着两根小辫儿的丫头就跑了过来,看上去不过七八岁。
“娘亲!”她跑到两人身前站定,抬起脸来,眼神亮晶晶的。
苏郁把手中的药材递给她,嘱咐她去煎药。
“对了,来见过青茴姐姐。”她招呼道,“青茴,这是我女儿琳琅,刚满八岁。”
青茴便蹲下来和小姑娘打招呼:“你好啊,小琳琅。”
小姑娘也不怯,童音清脆:“青茴姐姐好。”
说完便行了个礼出去煎药去了。
“郁姨你怎么生孩子了?诶李叔呢?”青茴想起没看到苏郁的丈夫,好奇地问道,“他是不是和县令一起去启康山了?”
苏郁却轻蔑一笑,道:“他死了都五六年了,坟头草该比琳琅都高了。”
青茴没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没来,竟有这么大的变故,但看苏郁脸色,好像并不伤心,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倒是苏郁继续说道:“五年前冀州城育幼堂关闭,钱县令去那边捡了好多孩子回来,我看着这孩子面善,又是个女孩,在育幼堂多有不便,便领了回来。”
说到这,她突然回过神来,问青茴:“你说你杀的劫掠这位公子的冀州大官是哪个?”
“叫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好像是太守?”青茴记不起名字,只想起应当是冀州最大的官。
“上官禾?”苏郁问道。
“就是这个名字!”青茴点了点头。
苏郁猛地一拍桌案,道:“这丧良心的东西,可总算去见阎罗了。”
桌案上的东西被她一掌震得乱七八糟,青茴赶紧上手去扶:“怎么说?我还为民除害了?”
“这狗官来了一个月,就把不肯拍他马屁的钱县令贬到了万和县,第二个月,就把育幼堂关了,省下的钱去修他的太守府……”
青茴听着,这上官禾的罪行确实是罄竹难书,自己还真的杀对人了。
“不过这样的大官死了,官府必定要严查,你先在我这里躲两天。”苏郁赶紧道。
“我过几日要上京呢!”青茴却拒绝了,反而道:“不过无忧姥姥被启康山的人扣下了,我看那县令老爷也未必能要回来人,还是我去一趟,先把姥姥带回来。”
“也是,我总是有点忧心。”提到这儿,苏郁仍是满面愁容。
虽说按那帮山匪送来的书信,母亲暂且安全。
但是娘亲这个暴脾气,真怕在那边惹恼了哪个煞星,真被欺负个好歹出来。
“你说这横山虎要当皇帝,怎么还选了我娘这个御医,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哪个皇帝能消受得了这种御医啊。”苏郁心里想着什么,嘴上也说了出来。
青茴听得噗嗤一笑,认同地点了点头。
横山虎纪应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留苏家那个满嘴喷粪的老太婆在自己的寨子里,找个人天天在自己耳朵边上骂自己,全天下也没有比他更窝囊的了。
当皇帝有什么意思,还不是要被人家骂。
但偏偏那老太太武功高强,整个寨子也就二当家岐山雕能打得过。
可老二是个古怪性子,说什么也不肯杀了这老太,只一味地说他这皇帝也要个御医,苏无忧是十里八乡医术最好的,就该留在这里。
他简直想敲开老二的脑袋看看,他敢让那老太婆来治他吗,本来只是被她嘴上咒一咒,送上门给她治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坟吗。
有时他也想,要不把这老太和那车药材扔下山去,换个耳朵清净。
可是老二也不愿意。
也没什么办法,他现在手底下最厉害的就是这二当家,还不只能听他的。
说起来还要怪老三惹祸,你说好死不死去劫他们陈家的药材做什么,惹了这老阎王上门。
“小吊子你等着,等奶奶把你剁成一百零八块去喂野狗,不对,你这黑心烂肚肠的东西,野狗吃了都要被毒死,奶奶出去非要掘了你祖宗十八代的祖坟……”
“不对,你这东西能有什么祖坟,要真有祖宗,都要自己从坟里爬出来把自己墓碑抹了……”
纪应从怀里掏出两团棉花塞进耳朵,死老太婆该是睡醒午觉了,又开始骂了。
好在为了他的皇帝威严,这老太太就被关在后山,别的兄弟们都听不到,不然他今天就要被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