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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师侄命定逢妖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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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目四顾,所见皆是一派狼藉。

倾翻在地的桌榻,被洗劫一空的箱架,残破的石柱上落满陈年殷红,外人留下的痕迹彻底覆盖了此地主人的过往。

左御俯身拾起脚边的空匣,怀着一种莫名沉重的心情将它放回石架上,继续摸索着寻找通往别处的道路。耳旁,梦魇般的喧响嗡然不绝。

“左道友,这里!这有通向地下的入口!”

只有他能听见的喧嚣声中忽地传来牧子溪的呼唤,左御循声而去,果然瞧见了一条延向地下的石阶。

那石阶藏于壁后,原本还有陈设之物稍作遮掩,而今此处已被翻了个底朝天,所有阵法机关都形同虚设,更遑论其他。

见左御似有顾虑,牧子溪不禁也有了几分迟疑:“我……再找找有没有别的路可走?”

“不必,就它吧。”左御先他一步,踏上了那条不知通往何处的石阶。

越往深处去,妖气就越浓浊,犹如粘稠的雾障,不仅阻扼了本就受限的神识五感,还化作无形的重压落在左御身上,压得他几乎寸步难行。

身后的脚步声逐渐变得沉重而迟缓,听起来,修为境界高他一筹的牧子溪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黑暗与窒闷模糊了时间,二人沿着这条笔直的石阶,走得汗水都浸透了衣衫也没见到出口。

左御撑扶着硌手的石壁,深深地长吐出一口气,不等他再度迈开脚步,就被身后已然有些视物不清的牧子溪撞个正着,两个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兵荒马乱地从石阶上滚落,惊声哀叫着滚进了一间石室里。

这一顿跌磕令牧子溪从混沌之中醒过神来,人还没起身,就先一迭声地认起了错:“对不住对不住真的对不住!都是我没仔细看路——嘶……左、左道友你还好吧?”

左御捂着自己磕出了血的脑袋,半晌没说话。

良久才道:“还好…。我摔过比这更惨的,一点小伤而已,不打紧。”

他嘴上说还好,实际眼前已经闪了好一阵白光,缓了这么一会儿才有力气站起来。

漆黑之中,有点点萤光时隐时现,左御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就见一只萤虫扑闪着纤弱的薄翅停留在他指端。借着萤虫尾部的一丝光亮,左御得以看清自己直到方才为止究竟依靠在何物旁侧。

不大的一间石室里,只并列停着一大一小两具连地石棺——又或许,这间石室本就是为了这两具石棺而被拓凿出来的——两具石棺都被人启了盖,小的那具空空如也,内里浅窄得连最为幼小的婴孩尸身都容纳不下;大的那具石棺里则存放着半副尽管残缺不全却仍旧巨大无比的森然白骨。这半副白骨有多处新旧不一的断口,有的断口干净利落,一看便知是利器所致,有的断口参差不齐,约莫是被人以蛮力生生折断的。

白骨旁散落着一些拳头大小的碎石,只有零星几颗还残存着些微灵气,左御在石棺内侧摸到了一排形状相似的凹槽,心里大致有了猜测。

“这是……前代妖王的尸骨?”牧子溪为了不惊走萤虫,特地放轻脚步,传音问道。

左御摇摇头:“非也。此骨中空,前肢细长,胸骨宽大,无尾无牙,乃是鸟类独有的特征。”

牧子溪探着身子,凑近看了看,又说:“左道友就如此确信前代妖王的原身不是飞禽?”

“至少……我所知的范围里,没有习惯栖居于漆黑洞穴之中的飞禽。”

石室仅有一前一后两个出入口,事已至此,左御自然不会在此刻选择原路返回。两人原地休整片刻,便动身继续前行。

让左御没有想到的是,居然有那么两三只离群萤虫跟上了他的脚步,在他身前身后悠悠飞舞,为他驱散前路幽暗。

石室之外是辽阔无际的黑暗,随行的萤虫仅能带来些许光亮,并不能为他们指引方向。初时,两人只能漫无目的地前行,后来渐渐能够听到一些声音,有时是虫鸣鸟啼,有时是微风流水,也有时是骂声笑语。

可惜,萤虫到底只是普通的萤虫,一如凡人命不过百,萤虫也会力竭而亡。

左御自认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但还是因此停驻脚步,将萤虫草草埋葬了。

这一路上兴许是托了这小小萤虫的福,二人都略有收获,也不曾遇上什么危险。

只是,古人有云:“祸从口出”。

有时候,有些话,还是不要随便乱说的好。

——在牧子溪明确表露出对未来的美好期许后没多久,两人就好巧不巧误入了昭天门弟子与妖族之人以命相搏的现场。

此时再想绕道已是太迟,值得庆幸的是,黑暗隐匿着他们的身形,妖气蒙蔽了众人的感知,前方战得正酣的二人暂且还没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见那实心眼的剑修还直挺挺地杵在一旁,瞧着还有几分想要加入战局的意思,左御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悄不作声地抬手拍了拍牧子溪的肩。

“牧道友,屏气敛息,我们从这走。”

他指了指一旁有巨岩可做遮挡的羊肠小路,对牧子溪传音道。

两人潜行于巨岩的阴影之下,身后不时闪过灵力相撞的刺目光亮,战势激烈得连大地都为之震颤。

羊肠小路很快就走到了头,但危险却不曾远离他们半分。也不知那昭天门弟子究竟手握怎样的重宝,不仅能在这漫天妖气中与妖修斗得难分伯仲,而且是越战越勇、越斗越狠,刚抬手击穿了一片山岩,反手又把地上轰出了数道裂痕,活像是要将这妖王洞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都拆个干净。

眼看着战况就要波及到自己脚下,左御匆忙给牧子溪打了个眼色,一记缩地成寸就飞出了十几里远。牧子溪紧随其后,挥剑斩去途中所有阻碍,可还不等他追上左御,从天而降一道贯日长虹,直指二人所在!

左御及时察觉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危机,于千钧一发之际侧身躲闪,虽因一时刹不住脚,摔进草丛连翻了好几个滚,却也只叫那道灵光擦破了一点油皮,并无大碍。

可谁知,那道灵光一击不中,当即转头袭向了牧子溪!

牧子溪举剑相挡,竟被直直逼退十数丈,更不料他身后是处断崖,忽地脚下一空,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悬在了崖外。

电光石火间,左御行动先于思考,猛地冲向崖边,朝牧子溪伸出手去——

奈何还是晚来一步,他抓住了牧子溪的手,却也被连带着一同坠下了断崖。

坠崖的冲击使得左御短暂昏迷了一阵,才刚恢复些许意识,就连忙起身去寻不知落在何处的牧子溪。

或许是受了方才坠崖的影响,左御发觉自己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从身下的碎石杂草摸索到山崖峭壁,用尚且完好的听觉与触觉去分辨周围环境。

他一边摸索,一边呼喊着同行之人的名姓。直到掌心被磨得出了血,本就哑涩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清风才终于携来一丝几不可闻的吐息。

“……牧道友?是你吗…?”左御朝着那声吐息所在的方向一路踉跄,越是前行,掌心之下的感触就越发地让他感到不安,“我现在看不见东西……牧道友,你……没事吧?你还活着吗?”

他一时心急,不知被什么绊了脚,狠狠跌了一跤,颊边顿时泛起刺痛,是地上异常坚硬的枝桠剐破了他的脸。

“痛、什么东西……”左御无暇在意脸上的伤,只是本能地觉得牧子溪此刻情况大约不太妙——耳边传来的呼吸声十分细弱,而他摸到的尽是锐利细长、带有草木气息的根茎枝桠。

“…………左……道友……?”

这一次,他确实地听到了牧子溪的回应。

“是。是我。……牧道友你还好吗?”

“……我……动不……了……”

左御看不见东西,根本不知道牧子溪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仔细分辨着另一道呼吸的起伏深浅,四下摸索着,好不容易握住了一只温热的手,接着又顺着那只手,摸到了牧子溪温热的身躯和他紧握着不放的剑。

他想扶牧子溪起身,可稍稍一碰,耳边就会响起对方痛苦的闷哼声。

隐隐约约地,眼前似乎有了光,左御缓缓睁开眼,是一片白茫。

待他适应了重回视野的光明,映入眼帘的是被粗锐石桠贯穿了胸腹手足、正血流不止的牧子溪,而那突如其来的光明,是牧子溪将仅剩的灵力尽数灌入灵剑后发出的亮光。

“——!”

左御想方设法先将牧子溪抬出高耸交错的石桠丛,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回想身上还有什么救命的法宝。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即便左御再不舍得,也只能寄希望于怀中的储物袋了。他用打着颤的手取出师叔给他的储物袋,汗水混着尘土与血污沁进眼里模糊了视野,而他却腾不出手来擦,索性闭着眼把手伸进袋中摸索。

就在此时,一道破空声猝然而至。

左御尚且来不及作出反应,夜山真君封存在他灵台之中的剑气已然激射而出!两相对撞之下,只听一声闷响,一柄锐器深深插进了离此不远的杂草丛里。

左御:“……”

左御眼下没有半点心思可以分给那不知打哪来的怪奇玩意,甚至看都没有多看它一眼,就又低头翻找起了储物袋。

软甲、异火、阵法大全……为什么师叔觉得我能现学阵法?

琼香果、冰蚕丝、七星枝……这些看起来似乎都用不上。

培元丹、化毒丹、凝魂丹……护心丹刚给牧道友吃过了,实在不行的话,再喂颗凝魂丹吧。

倏地,左御停下了正在翻找的手。

他从储物袋里拿出来的,是一个酒坛。

一个,师叔不知为何让他带上的酒坛。

——这可是师叔特意为他准备的,没准这种时候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左御这么想着,正打算揭开封口看看坛中盛装着的是何种灵酒,一声轰然巨响伴随着猛烈的地动山摇,酒坛不慎脱手而去,撞上那斜插在杂草丛中的天降锐器,在地鸣轰响中变作了满地残片。

一股带着淡淡酒香的腥甜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浓稠的鲜红沿着霜白刃锋缓缓流淌,浸透了刃锋之下的方寸土地。

左御这才注意到,那是一把刀。

一把平平无奇的,无鞘的刀。

望着那被坛中鲜血浇灌之后,犹如心脏跳动般开始发出红光的无鞘利刃,左御脑中一片空白。

这是……血?是谁的血?

临行前夜的记忆再度浮上心头,他像是非要从中寻出个蛛丝马迹似的,一滴一点地追溯着、回忆着每一个细节。

他忆起了自己问出“为什么要给我一坛酒”这句话时师叔开口前的一瞬沉默。

他忆起了自己为领队长老一事上门拜访时师叔缘由不明的怒气。

他甚至忆起了曾经在龙兰峰为师叔处理伤口时鼻端嗅到过的雨后清香。

一个从未设想过的可能掠过左御脑海。

——师叔他是不是早就知道秘境之中会发生什么?

这坛血,莫非为了这一刻而准备的?

这血……是不是就是师叔的血?

回过神时,左御已经走到了无鞘刀前。

那刀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中,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而左御眼中就只有遍布刀身的殷红。

他抬指揩下一抹,鲜艳、黏腻,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余温。

流这么多血,师叔他……一定很疼罢。

左御俯身去拾盛着最后一点血的酒坛碎片,不知怎的,竟叫刀刃划伤了手背。这点小伤,他本不欲理会,可那饱饮鲜血的无鞘利刃却因此重现银芒,并化作一线流光没入了他的丹田之中!

左御忙用灵识内观丹田,只见金丹之上悬着一道与那无鞘利刃如出一辙的虚影。

那刀以他的丹田为鞘,融进骨血经脉,同他命数相连。与此同时,左御也因为本命法宝的特性,被动地知晓了这把刀一切。

从它的诞生,到它的尘封,再到如今的觉醒。

既知晓了它的过往,也知晓了它的真名。

它是,妖刀宵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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