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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岸边,礁石后。
艾尔海森抬头,目光从手中的书页移至我的肩膀,没有在意达达利亚刚才略显亲近的举动,先行合拢了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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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你们有了一场简短但公开的对话。”
他将书塞进腰包,抬手去取照明的提灯,他刚放置在礁石顶部。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昏黄的灯光下,那双青绿的眼眸看不真切:“介意分享这份信息吗?”
“呃……”
尽管双方很快就保持了合适的距离,达达利亚还是感受到了气氛的微妙。他在短促的沉默后笑了几声,试图缓解:“这是怎么了?不至于这么紧张吧?”
他识时务地退开至三米外的安全距离:
“朋友。我想这个距离足够了?”
“……”
我沉默着收回看达达利亚后退的视线,无视他的内心想法,略有征询的靠近艾尔海森。
他的眼睛离得近了,才能看到如浪涛般细碎的光。
我低声询问:“染色剂的效果如何?”
“标记的信息足够回传到预设的装置里。”
“控制变量法的关键在于……这里还有一位变量。”
艾尔海森稍显冷淡的目光落在达达利亚上,声音不算低,显然是有意让远处的未来合作者听见。
“……”
没有说话,但我回想起最开始艾尔海森靠近礁石时已然投放的染色剂。借由“蓝眼泪”与夜幕的色差配合,早在战斗开始前,达达利亚就已经沾染上了伪装色的跟踪药水。
——双重保险,一明一暗。符合他谨慎的性格。
——好在达达利亚认为我们是情侣,有分寸的拉开了距离,甚至不去偷听对话。
但这次对话本就在计划之中,没有暴露不必要的信息。
所以……艾尔海森是在借此机会实施压迫?
合作双方本就存在强弱关系的天平,而情感关系延伸出的道德感与愧疚会无形中弱化对方的势与理。
嗯,这点要看对方的道德是否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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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解释过多的细节,我只是在艾尔海森的补充说明中告知了达达利亚一些必要的情报,以免他无法理解前因后果。
“原来如此,这和我们执行官的任务目标一致。”
“我来枫丹,也不过是配合【仆人】的行动,获取【神之心】。”达达利亚耸耸肩:“能有这样的收获,说明我的运气不错。”
他扬起嘴角,不可否认的兴奋与愉悦:“我的行动是拖住那只鲸鱼?不错的任务分配!正合我意!”
“这次的合作我同意了,需要帮助的话,随时来找我!”
“这是我们的一处情报据点,有需要的话就去那里找我。”
他递来写着地址的字条,选择了先行离开。
“我去做准备,你们就好好享受今晚的相处时光吧。”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蓝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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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达达利亚离开,我抬头与艾尔海森面面相觑,余光扫过海岸上不止的浪涛,荧光蓝描绘着轮廓。
我提出询问,征询他的意见:
“你要欣赏?”
“呵,看来我们意见一致。”艾尔海森挑眉,递来援助之手,让我借力踩上略高的路面。
“有这个空闲,还不如早些返回旅店休息。”
“嗯嗯嗯。”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显然二人的想法一致。
——没有情趣与浪漫细胞的人是这样的。
——哪怕伪装情侣也改变不了这份实用主义的心。
“明天去找那位审判官先生……还是先去实地考察我们的课题?”
我提着灯,感受海风吹拂的凉意,尽量将路面照亮。手腕的力量足够平稳,但提灯依旧在风中轻微晃动,连带着光线摇曳,二人的影子在背后交叠。
“不必着急。想要掌握主动权,适度的忍耐是必需的。”
他将大衣脱下,盖在我的肩头,没有理会我的道谢。
“既然是水龙王,没理由发现不了今晚的战斗。对他的表现拭目以待吧。”
“雷穆利亚文明的遗迹范围,已经大致圈出来了。”
“从最近的位置开始搜寻。”
“嚯,行动迅速。”我略有靠近,歪着脑袋看艾尔海森特意拉低高度的地图。
“以乐章闻名,据阳月的口述,是个期望摆脱命运,最终却依旧走向命运的文明。”
“在提瓦特,这样的历史足够常见。”
“作为因论派,你也应该知道这一点。”
在短暂的沉默中,艾尔海森用食指指背轻柔地推开我凑近的面颊,温凉似水,因这力道细微反倒像是摩挲:
“所以你不必去承担那些人妄图推给你的麻烦事。”
“打破虚假之天?”
“连魔神都挣扎在命运的蛛网中,你想要去结束,又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在我的凝视中,他低头与我四目相对。
平日里冷淡又平静的眼眸微眯,眉毛微弯,透着少见的柔和。
“不要光顾着事情的结果,而忽略了背后的弊端。”
“你……应该更关心你自己。而不是别人。”
瞳孔在扩张,面颊的肌肉走向放松,血管内的血液在奔流。
我在惊讶,又好像,不只是在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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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皆是老生常谈,但有人愿意提出,便是一种安慰。
艾尔海森不是一个会干涉他人选择的人,这样的提点已然难得。甚至……不是冷嘲热讽的暗示。
我也是在那场宴会上,才见到艾尔海森的另一面,或是说,平日里的他。
围观了他与好友精彩到差点让人忘记进食的辩论环节,光顾着给从容坐回身边的艾尔海森鼓掌,险些忽略了周围人见怪不怪的表情。
悄悄询问了派蒙,才知道他平时的作风与我相处时的差距。
——温差大约3度。
我猜测是容忍度的差别造就了这一点。
卡维学长还是太容易被挑衅了,缺乏足够的迟钝力。
但艾尔海森与空、提纳里他们的交谈也偏向简洁而非嘲讽,所以,更为合理的猜测是……双方的相处之道本就如此吧?
我反倒有些羡慕能见到这样不同的他的卡维学长了。
不过……也只能停留在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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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安静地提着灯,对自己而言恰到好处的下摆险险擦过地面,仿佛罩住了整个人。
头发柔顺的挤在交叠的领口处,出发前给她扎好的发辫随着步伐摆动。
鲜活的模样,正如指腹擦过血管时感受到的液体的流动。
而在最开始,她的呼吸、她的血液、她的眼泪从未出现过。
——时间更近了。
——近到这份课题不可能有完成的那一天。
她的七个同类是谎言,她的系统是谎言,而她本身同样如此,是个不折不扣的谎言。
偏偏性格、理念、留于他人记忆的,皆是真实。
而她离开之后,又有多少人会记得她?
人的记忆可以欺骗,记录的日志可以模糊,连支撑规则的世界树本身都能被改写。
没有真实,但谁能假定这不是真实?
她此前所在的修真世界,借由修心获取力量——唯心主义。系统提及的记忆锚点——唯心主义。
真实正在这一刻,正在眼前,此刻,与她呼吸、相处的每一个时间。
啧,真是被彻头彻尾的摆了一道。
从借书的那一刻?从这个接近的念头诞生的那一刻?还是更早之前?
可自己生不出怒火,甚至……能够理解。
书记官收录真相,也收录真相背后的疑问。
等待了这么久,一点点的拾起系统特意留下的信息碎片,便是打算在那最后一刻,拼凑出这份真相。
——这份已有猜测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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